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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六


  皇宮城頭上的異動,自然已經傳到了城下,只是那些奉旨意封住四面八方的軍士們並不知道到底發了什麼事情,那些瞄準了雪地中待死人們的箭手們感覺自己的手都快酸了,可依然沒有得到放箭的旨意。那些將領們更是皺緊了眉頭,很是憂慮皇城牆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怎麼會亂成那樣。

  如果是一般的領兵做戰,如果今日的皇宮只是一處簡單的沙場,那麼誰都不會傻傻地去等陛下的旨意再去發箭,然而今天畢竟不一樣,萬箭所向,那眾人圈裡是小范大人。

  殺死范閑意味著什麼,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范大人與陛下之間的恩怨情仇,眾人也非常瞭解,若沒有陛下明確的旨意,誰也不敢這般貿然發箭,然而此時,城下的將領們不知道皇帝陛下身受重傷,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這種詭異的安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將在外,面對著緊張的局勢,必然要有自己的反應,哪怕僅僅是在宮外,慶軍將領也有自己的主動權,隱在箭手之後的史飛大將皺著眉頭注視著雪地正中,發現那些被圍困的刺客,似乎也已經察覺到了宮牆上的異變,開始有了突圍的勇氣和念頭。但史飛終究是當年單人便能收服燕小乙屬下北大營的厲害人物,不知是從哪裡產生的心血一動,讓他沒有直接發出攻擊的軍令,而是經由身旁的副將發出,一方面是那種不知名的恐懼讓他做出了這個選擇,另一方面便是史飛就如同慶國的所有文臣武將一般,永遠永遠,不想讓范閑直接死在自己的手上。

  這個想法直接救了史飛一命,因為他身邊的副將剛剛舉起了手中的令旗,便直接摔到了地上。

  不是沒有騎穩馬,也不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因為隨著副將的身體,他身下的馬也摔落雪地之中,無數的鮮血迅疾染紅了白雪。

  史飛眼瞳一縮,面色微白地看著身旁的副將血肉,知道先前若是自己發令,那麼自己也已經死了,誰能擋住這種無形無質,不能預判的天外一擊!

  史飛也清楚了皇宮城牆上的異動究竟是因為什麼,只是……陛下還活著嗎?

  皇城上下在一片微微嘈亂之後,便回復到寂清的安靜之中,死一般的安靜之中,慶軍的軍紀果然是天下第一。然而在那天外一擊的恐怖殺傷威脅之下,誰敢擅動?所有軍士的面色都有些發白甚至發青,他們在等待著陛下的旨意,然而陛下卻再也沒有出現在皇城之上。

  又是一聲槍響,劃破了皇宮前廣場的平靜,一名戴著笠帽的苦修士,試圖用自己的悍勇帶動沉默的軍士們衝擊時,被準確地擊倒在雪地之中,連一絲抽搐都沒有,直接變成了一具死屍。

  死一般的沉默。

  又是一聲槍響。

  又是一陣死一般的沉默。

  又是一聲槍響。

  如是者四回,雪地之上多了四具死屍,而槍響也沉默了下來,似乎再也不會響起。皇城上下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這位能夠完成天外一擊的絕頂刺客,是在警告慶國朝廷的所有人,不要試圖有任何舉動,但凡敢在這片茫茫白雪上動彈的人,都是他必要殺死的目標。

  一聲響,一人死,一具血屍臥于雪,從來沒有意外。這種冷冽沉默的宣告,凍住了所有人的心。

  這是一個人在挑戰一個國。

  死一般的沉默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馬兒們都開始有些不安地踢著蹄兒,濺起些許白雪,被圍在雪中的那些強者們似乎也不想觸動強大慶軍緊繃的神經,沒有選擇在此刻強行突圍。

  誰也不知道那些穿掠京都落雪清冽天空的悶響是怎麼回事,那些人是怎麼死的。

  ***

  全身盔甲的葉重冷漠地坐在馬上,他所率領的精銳騎兵足以保證兩個來回衝殺,便將雪地裡的這些強者殺死,然而他也沒有動。雖然以他九品的強悍實力,他能聽出那些悶響出自自己後方,他隱約感覺到,那個天外一擊的刺客並不能籠罩全場,還有箭行死角之類的問題,如果騎兵這時候沖過去,想來那個刺客無法阻止自己。

  可是葉重只是沉默而穩定地坐在馬上,此時陛下生死未知,場間地位最高的便是他,他偏生一句話都不說,就如他這麼多年來在慶國朝野間的形象一樣,從來不顯山露水,但誰也不敢輕視他。

  葉重不動的原因很簡單,不是因為陛下沒有下旨,而是因為他知道那些奪人性命,宛若天外刺來的事物是什麼,那些悶響是什麼。

  是箱子,箱子終於再次現世了,葉重微垂眼簾,不顧身邊偏將們灼熱的目光,就像睡著了一般,其實他的心裡已經激起了驚濤駭浪。

  當年太平別院之事爆發時,他被皇帝調到了定州作為後軍,很明顯皇帝並不相信葉重在自己和葉輕眉之間的立場。猶記當年,葉輕眉初入京都,便是和當年還年輕的葉重打了一架,葉重太過瞭解當年的那些人,雖然他從來沒有發表過什麼意見,但並不代表他不知道那個箱子的事情,不瞭解太平別院的事情,以及陳萍萍為何要背叛陛下的事情。

  葉重的心裡掠過很多很多畫面,很多很多當年的人,他也覺得自己有些疲累了,他的目光最後變得清晰,落在了雪地中那個年輕人的身上,便想起了那個年輕人的母親,那個帶著那個箱子,在城門口拒絕自己檢查的年輕姑娘。

  在這件事情上,葉重覺得陛下不對,所以他一味地沉默,在沒有旨意之前,他絕對不動。

  ***

  死一般的沉默能維持多久?這風雪要下多久才會止息?一個穿著淡黃色衣衫的少年郎,便在此時,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皇宮的城牆,站到了城牆的邊上,平靜地看著城下雪地中的范閑。

  此時城頭上的禁軍已經有些亂了,大部分人都下意識裡低著頭,躲避著可能自天外而來的那種死亡收割,所以這位穿著淡黃衣衫的少年站在城牆處,竟顯得那樣高,那樣勇敢。

  「依慶律總疏,陛下昏迷不能視事,我是不是應該自動成為監國?」三皇子李承平袖中的兩個拳頭緊緊地握著,問道。

  他身邊面色慘白,四處亂瞄的姚太監顫著聲音回道:「可是陛下剛剛昏迷,還沒有超過七日之期。」

  「眼下這局勢能等嗎?你是想看著我大慶的名將大帥都被老天爺劈死!」李承平回頭陰狠地看著姚太監。姚太監心裡一寒,說道:「殿下,此乃國之大事,奴才本不該多嘴,可是若陛下醒來後,只怕……」

  「沒什麼好怕的,將所有人都撤了……」李承平眼睛裡的冰冷之意愈來愈濃。姚太監心裡的寒意愈來愈盛,這些年裡,三皇子雖然在范閑的教育下似乎變成了一位溫仁皇子,但姚太監知道,這位少年皇子當年是怎樣的狠毒角色,一旦真把對方逼狠了,記住這份大怨,將來自己怎麼活?

  更何況這慶國的江山,將來總是要傳給三殿下的,若陛下此次真的不治,只怕明日三殿下便要坐到龍椅上。

  「等他們出了廣場,再行追緝,總能給父皇一個交代。在這兒耗死,又有什麼意思?」李承平微眯著眼,看著雪地裡的兄長,先生,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應該流露的情緒。

  ***

  摘星樓頂的雪中,那片純白的名貴毛裘下的金屬管不停地發出巨響,撕裂空氣,收割遙遠皇宮處的生命。這些聲音極大,雖然反作用力被消減了許多,可是摘星樓頂的白雪依然被震得簌簌漸滑,而這些聲音更是傳出了極遠,驚擾了四周街道和民宅中的人們。

  京都府衙役早已經發現了這片地方的怪異,只是摘星樓是朝廷的禁地,雖然已經荒廢多年,但若沒有手續,誰也不能進去查看,加上今日還是初幾,年節還在繼續過著,這些衙役們心想或許是誰家頑童在裡面放春雷,只是這春雷的聲音似乎大了些。

  終究還是內廷的反應速度更快一些,皇帝陛下昏迷前異常冷靜地說出了摘星樓的名字,內廷的高手們從皇宮裡悄然潛出,順著皇宮左方的禦河,直穿山林,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了京都東城。

  隔著兩條街,還聽見了摘星樓上傳來的巨響,這些內廷高手們精神一振,強行壓抑下心頭的緊張,分成四個方向撲了過去,他們相信那個可怕的刺客此時既然還在摘星樓上,那麼定然無法在自己這些人合圍之前逃出去。

  然而當內廷高手勇敢地沖進了摘星樓的園子,直到最後查到了樓頂,依然沒有發現任何人,只是樓頂上的那厚厚白雪裡有一個很明顯的印子,除了這個痕跡之外,空無一物,就像從來沒有人來過一般,安靜得令人心裡發虛。

  雪花還在不停地飄落著,內廷高手認真地查看著樓頂雪中留下的痕跡,卻發現那個恐怖的刺客竟是一點線索也沒有留下來,那些痕跡雖然明顯,但已經被收拾過,連那個人的身形如何都無法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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