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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四


  安靜的房間內,沒有別的聲音,只有心跳,喘息,衣衫廝磨,間或響起幾道拳風,兩聲痛呼。

  動靜越來越大,木床已經快要禁受不住這等折磨,吱吱的響聲越來越清楚,似乎隨時便要散架。它很疑惑,上面那一對男女究竟在折騰什麼,做,就好好做吧,人生不過短短七十載,何必爭這朝夕?

  可是那對男女爭的便是這朝夕,他們彼此傷害著,彼此疼愛著,彼此褻弄著,彼此疏離而又拉近距離,感受到對方燙得死人的體溫,心悸得倏然離開,卻又不舍。

  汗水滴落在薄被之上,淡淡地浮在兩個人的身上,似已被室內極熾的氣氛烘蒸而起,變成了薄薄的霧氣,掩住了內裡正交纏在一起的這對男女。

  無聲無息的戰鬥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衣衫如雪,早已融化在這三春景中,兩個回歸到蠻荒時代的人,喘息著,怔怔地互相看著,貼在一起,最終小皇帝還是翻身做了主人,坐在了范閑的小腹之上。她雙手摁在范閑勻稱堅硬的胸膛之上,黑髮垂落,半遮胸前雪丘,呼吸不勻猶自沉聲說道:

  「朕要在上面。」

  二人之間一片泥濘,汗水順著黑髮垂下,滴落在范閑的胸膛之上,滴在小皇帝的手上。范閑看著身上的這個女子,感受到下方的異動,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卻強行保持著心神,用嘶啞的聲音問道:「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小皇帝不是一般的女人,她習慣了作為一個男兒郎,而不是女嬌娥,所以即便在這樣一個春意盎然的時刻,她依然要在上面。身為帝王,永遠只能騎人而不能被人騎,她必須在上面。

  范閑不在乎這個,他是一個現代人,他知道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知道什麼是相對論,被人騎和騎人,其實都是一個模樣。他只是必須在那一刻發生之前,知道對方的姓名,要和自己合為一體的必須是一個有名有姓的女人,自己的女人,而不僅僅是一位女皇帝,因為皇帝只是一個代號,而姓名卻代表了更多的東西。

  此時的北齊小皇帝上半身一片赤裸,下半身的衣衫堆積,極勉強地遮住了腰臀處的春光,卻遮不住內裡的火熱與泥濘碰觸,她的眼中已經少了最先前的絕望幽怨,有的只是好勝以及對陌生事物的強烈好奇,還有一位帝王習慣性的發號施令。

  暗室安靜至此時,二人已經不知折騰了多久,傷害了多久,親近了多久,卻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話。兩句對話之後,房中的氣氛似乎有了一些極微妙的變化,尤其是聽到范閑問自己的姓名,小皇帝任由黑色如瀑長髮在他的英俊面容上掃弄著,伸出指尖,有些迷惘地滑過對方像畫兒一樣的眉眼,沙著聲音說道:「你此時可以叫朕豆豆。」

  「戰豆豆?」

  范閑的心中只來得及反問了一句,便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她輕輕擺動著腰臀,在他的小腹上緩緩坐了下去。這一坐,她的眉梢全數皺了起來,似乎極為吃痛。

  山路狹窄,雖已遍佈泥濘,卻更顯行路之難。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范閑的胸膛起伏,雙手下意識裡順著她那誘人的腰窩滑下,輕輕地放在衣衫深處的兩團豐軟上,輕輕捏弄。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她輕咬下唇,微感吃痛,卻是一刻不肯鬆開壓住范閑雙肩的玉手,強硬甚至有些霸道地緩緩移動著身體,火辣裡的痛楚,讓她的面容顯得格外認真,就像一位君王在征服世間一切的困難阻厄。

  這一幕,看得范閑一臉動容,甚至有些迷惘,雙手下意識裡開始拂弄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冰雪漸化,長風破浪,漸濟滄海,二人緩緩地合在了一處,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因疼痛而顫抖,因迷醉而顫抖,因終於浮入那女子心尖的一抹羞而顫抖。

  時日漸過,暮色漸沒,床上男女倏忽其上,倏忽其下,雖沉默而倔強,雖香豔而擰拗,無一人肯認輸,無一人願低頭。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床之上,君臣間早已亂了。

  正是:芳徑曾掃苦客醉,蓬門二度為君開。桃花盡淨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

  這場戰爭最後結束的時候,還是范閑成功地回到了上面,他不知與這個倔強的女人做了多少次較量,最終才成功地趁著對方渾身酥軟的時刻,奪回了主動的控制權。這一場戰爭極為瘋狂,極為粗暴,范閑喘息地伏在她的身上,餘光瞧著自己肩上的傷口,發現被身下的女子咬得血肉模糊,不由一陣心悸。

  低頭望去,只見懷中玉人兒早已不是平日高高在上的帝王模樣,兩頰暈如霞飛,眼神迷離,薄唇微啟,吐氣如蘭,十分疲憊,和一般的女子有什麼兩樣?唯一有些刺眼的,便是她雪白胸脯之上的青青印記。范閑心裡咯噔一聲,暗想自己先前怎麼這般粗暴?

  男子在得償所願爆發之後,便會從禽獸變成虛偽的聖人,會願意點一根煙抽,看一張報紙,但肯定會馬上從懷中女人的糾纏中脫離開來,范閑也不例外,但他輕輕抱著小皇帝的赤裸身軀,卻沒有離開,而是靜靜地望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一幕其實早在四年前就發生過,只不過那時的范閑根本人事不省,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今日的感受卻是真真切切,讓他的心頭不禁產生了一種荒謬的感覺——這個長髮披肩的女子是北齊的皇帝,一國之君,此時卻像只小兔子一樣縮在自己的懷中。

  小皇帝累了,閉著雙眼,並不長的睫毛微微眨動著,應該沒有睡著,卻是抱著范閑的腰,不肯放手,唇角微微翹起,滿足地歎息了一聲。

  看著這幕,范閑應該自豪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感到了一陣寒冷,因為他想起了上個人生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

  就是那部所有人都愛的《當莎莉遇見哈利》,梅格瑞安最終一邊哭一邊流鼻涕地與比利克裡斯托,這個十來年的好友上了床,然後最後也是如此翹著大大的嘴,滿足地歎息——就像是一隻受了孕的母螳螂,準備等會兒去享用公螳螂這道大餐。

  今天范閑和小皇帝兩個人的上床故事,其實也是這樣莫名其妙而又理所當然,她也哭了,在先前的某一刹那。

  所以范閑感到了害怕,他害怕自己成為一隻公螳螂。

  便在這個時候,小皇帝睜開眼睛,醒了過來,沒有拿起薄被遮住自己赤裸的身軀,就這樣肆無忌憚地袒露在范閑的身前,就像此地依然是她的國土,范閑是她的臣子。

  她沉默半晌之後,忽然充滿複雜情緒地看了范閑一眼,微笑說道:「朕是你的女人了。」

  范閑不知此時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但聽著這些話依然覺得無比彆扭,朕要在上面,朕是你的女人了,朕……朕……真是一個讓人無比頭痛的字眼。

  小皇帝坐起身來,很自然地當著范閑的面梳籠了頭髮,雙眼看著窗外的夜色,一字一句說道:「朕可以向你保證,此生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當然,朕不會要求你不去找旁的女人。但是,你應該明白……朕既然成了你的女人,朕的國度,也便是你的國度,你要多用些心才是。」

  暗室裡沒有燈光,劍廬裡沒有任何人前來打擾,似乎這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黑暗中,范閑聽著這幾句冰冷的話語,皺眉冷冷轉過臉去,不料卻看見了小皇帝……不,戰豆豆眼角滑落下來的那滴淚水。

  §卷七 第四十一章 梳頭

  不多不少,只是一珠淚。范閑看著這幕,忍不住搖了搖頭,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他在身旁摸索片刻,從衣服裡搜出一條絲巾,湊到小皇帝的臉邊,輕輕地沾了沾。

  小皇帝一怔,馬上用一種令人驚訝的速度回復了平靜,赤裸的雙臂輕鬆地滑入素白的衣飾中,一頭黑髮散落雙肩,面色平靜,再無媚意,配著那對淡然的眸子,反而生出幾分上京城獨有的古意來。

  她靜靜地望著范閑,直到把他望到有些發毛後,才緩聲說道:「替朕梳頭。」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過身去,將光滑的頸,單薄的背,烏黑的長髮,對著范閑的眼,不知從何處摸了一把蒼山木梳,遞到了范閑的手中。

  在這個世上,但凡女子出嫁後的第二天清晨,總會有很複雜的梳頭儀式,富貴人家自然有嬤嬤或是有身份的僕婦主理,若是貧寒人家,則是由婆婆親自替媳婦兒梳頭。

  而北齊小皇帝這一生大約是沒有出嫁的可能,身為一個女子,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在這樣深沉的夜裡,她想讓范閑替她梳頭。

  范閑接過梳子,緩慢地開始移動手臂,任由間距極為合適的木齒在那烏黑的頭髮間滑動。小皇帝的黑髮漸漸平伏整齊,范閑的心以及她的心也漸漸被梳理得清楚起來。

  范閑會繡花,會梳頭,是閨閣當中一好漢,不一時,便替小皇帝梳了一個明顯與黃花閨女不一樣,又不是成熟婦人的髮式。借著窗外透過來的淡淡月光,小皇帝對著鏡子看了半晌,似乎很是滿意范閑的手藝。

  梳頭的過程中,二人一言不發,各自在心中沉思,似乎一時間都不清楚,接下來應該怎樣處理彼此之間的局面。半晌後,范閑打破沉默,開口問道:「為什麼是我?」

  這一句問的不是今日,不是國事,不是小皇帝最後如酒醉一般說出的那句話,而只是指向了數年前的那個夏天,夏天裡的那個小廟。北齊皇族戰家傳至這一代,除了幾位公主之外,便只有這一位女扮男裝的小皇帝,人口丁零,如果想要長久地延續北齊皇族血脈,小皇帝當然需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冒下大險,她也要生一個自己的孩子。所以在幾年前的那個夏夜,海棠朵朵,才會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把范閑迷倒在那座廟內。

  范閑只是想確認一點,為什麼戰豆豆這個小皇帝,要選擇自己成為借種的對象。成為一個種馬,或許在有些人看來顯得比較屈辱,但范閑沒有這種自覺,因為他這一世的母親似乎在很多年前就做過相似的事情,而且要成為種馬,自然說明這匹馬的血統極佳,能力極強,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被承認?

  小皇帝沉默地坐在他的身前,久久沒有回話,忽然開口說道:「你的頭髮也亂了。朕替你梳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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