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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五


  范閑沒有拒絕,將梳子遞了過去,安靜地坐在床邊。小皇帝半跪在床上,用膝蓋困難地行到范閑的身後,開始替他梳頭。

  此時小皇帝的姿式很乖巧,就這樣跪在范閑的身後,微微依貼著,真是很像一個小媳婦兒。

  只是她的手確實不怎麼巧。從生出來就開始當皇帝的人,確實配得上四體不勤這個評語,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過,更何況是梳頭這種技術工種。

  木梳艱澀地在范閑黑色長髮上滑動著,時不時糾結在一處,扯得范閑微微皺眉。但他沒有出聲提醒,只是一味沉默。他替小皇帝梳頭,是要梳理她初始恩愛之後微亂的心,安慰她想要嫁為人婦的奢望,而小皇帝替他梳頭,則是想表現得更像一個正常的妻子。

  小皇帝跪在他的身後,認真而無能地梳著頭,眼光卻微微垂下,落在了范閑手邊的床沿,那處有幾枚細針依次緊緊排列,耀著不一樣的光芒,有的有毒,有的沒有毒。

  先前廝磨親熱之時,她已經注意到范閑很小心地從頭髮裡取出了這幾樣事物。

  此時看不到范閑的臉,只看著范閑的後背,小皇帝的神情鬆弛了許多。能夠不被范閑看見自己的神情,是件讓她感到很安心的事。就在這麼一刹那,小皇帝的眼中湧出一抹淡淡的情意與癡迷,雖然馬上便變成了一片平靜,可依然暴露了她內心深處對這個年輕男子的真情實意。

  范閑不理解的也正是這點,為什麼選擇自己,難道小皇帝真的會喜歡自己?

  「你的血統很好。」小皇帝微低著頭,三絡劉海兒就這樣輕輕垂蕩在她的額前,「既然總是要生孩子,朕當然希望替孩子找一個不錯的父親。」

  「我的血統有什麼好的?」范閑感受到梳子在自己的頭上停了下來,緩緩說道:「我身上流著慶國皇族的血脈,難道你甘心讓這樣一個孩子成為北齊日後的統治者。」

  小皇帝微微一怔,有些生澀地重新開始移動梳齒,輕聲說道:「那個時候,朵朵、理理以及朕,並不知道你是慶帝的私生子。」

  「那你究竟是看中了我什麼?」范閑微澀一笑,緩緩低著頭,借著那皎潔而狡黠的月光,看著自己腰身旁小皇帝光滑的腿,從白色的衣裳下伸了出來。他的身後很溫暖,很軟,感受很好。

  小皇帝歎了口氣,一邊梳頭一邊說道:「這事兒總是瞞不過你。若朕說,朕是瞧上了天脈者的血統,也說不過去。」

  「當然說不過去。」范閑平靜回答道:「那時候,還沒有人知道我的母親大人姓葉。」

  小皇帝沉默許久,忽然開口說道:「你已經有幾年沒有寫石頭記了。」

  「嗯。」范閑一陣恍惚,似乎想到了雙方關係極融洽的那兩年裡,自己在京都每寫一章,便會用監察院的快馬送至北齊上京城,送到這位小皇帝的手中。

  這個世上第一個瞧出石頭記是自己寫的人,便是海棠朵朵以及這位小皇帝,夜宮裡的那聲曹公,可是把范閑嚇得不輕。只是那個時候,他總以為這位小皇帝只是性向有些駭人,卻真不敢想像,龍袍之下發身軀竟是一個迷人的女子。

  「朕曾經對你說過,朕喜歡半閑齋詩話。」小皇帝微翹嘴唇,平靜說道。

  范閑又嗯了一聲。

  「然後你長得還不差。」

  「性情也算是乾脆,不是一般腐儒士子模樣。」

  小皇帝淡淡說了幾句話,卻讓范閑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知道對方是借這三句話,表達某種意思。許久之後,他開口說道:「你喜歡我。」

  小皇帝思忖良久後,點了點頭,卻不理會這個動作范閑的後腦勺能不能看到。

  范閑忽然苦笑了起來,說道:「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

  「朕允許你此時得意片刻。」小皇帝的臉沉了下來,看模樣,似乎恨不得再去咬他兩口。

  ***

  「你在皇宮裡說的那句話,朕記得很清楚,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朕只是一直不敢相信,你言中所謂天下,究竟是真的天下,還只是你慶國的天下。」小皇帝沉默片刻後,輕聲說道。似乎是想給范閑一個解釋,為什麼她會如此不惜代價地對付范閑。

  范閑接受這個解釋,因為他已經想過許久,自己根本不可能取信于北齊朝野,沒有人會相信慶帝的私生子,真是一位國際主義者,尤其是像小皇帝這樣聰慧而厲害的人物。

  他忽然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她,兩個人靠得近極,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與呼出的灼熱氣息。他看著她眉眼間的青澀,忽然心頭一動,想到她其實還只是一個小姑娘罷了。

  「你是個蠢貨。」范閑說的話很直接,「既然很多年前你就準備在我身上投資,那就一定得繼續投下去。我下午的時候說過,苦荷如果知道你現在的做法,肯定會再氣死一次。」

  小皇帝的臉色變了,變得肅然起來,微微有些動怒。

  范閑卻根本不管這些,冷漠開口說道:「你是我的女人。從此刻開始,放棄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不要試圖操控我,更不要嘗試著用殺死我的方式,來擾亂天底下一切的佈局,以後你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配合我。」

  小皇帝的眼睛亮了起來,不是喜悅而是憤怒,從出生至今,她從未遇見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而且說得如此自然。

  「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但終究只是個女人。」不知為何,范閑忽然想到最後死在太平別院的長公主,聲音略溫和了一些,「你和太后演了這麼多年戲,成功地騙了長公主,騙了我,甚至騙了陛下,以為你北齊朝廷內部有問題,害得我還真以為長亭古道邊的話有什麼大意義。」

  他自嘲一笑說道:「我為此付出了太多心力,所以不允許你破壞這一切。」

  「朕不是一個受威脅的人。」小皇帝的臉色冷漠了起來,以為范閑又要回到最初那個議題。

  「我從來不會威脅自己的女人。」范閑忽然伸手,輕輕挑弄著她額頭的三絡劉海兒,溫柔說道:「只是我的女人必須聽我的話。」

  先前小皇帝從沉醉中醒來,第一句話便是直刺范閑的內心——朕的國度便是你的國度——如果是一般的人,處於范閑此時的位置,只怕要頭痛得要死,然而他不一樣,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與這世間眾人的理念相距甚遠,他有這種心理準備。

  然而既然是自己的國度,當然必須要由自己控制,哪怕是北齊皇帝,也必須臣服於自己的意志之下。征服一國之君,這似乎是一個永遠也辦不到的事情,但是征服一個女子,還是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子,哪怕她的心志再如何堅毅,力量再如何強大,仍然可以尋到一絲機會。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就是一個征服與被征服的過程。范閑只希望自己既然與她有了這一段露水姻緣,她就能夠變得更女性化一些。

  只是事態的發展似乎有些脫離了范閑的控制,小皇帝平靜地看著他,沒有絲毫疲憊和宣洩後的依賴感覺,有的只是躍躍欲試和不甘。范閑微感緊張地看著她的眼睛,不知道她接下來會怎樣做。

  「你是朕的男人,為什麼不能是你聽我的話?」小皇帝眼中微含笑意,看著范閑平靜說道。

  不等范閑開口,她輕輕咬了咬下唇,湊到他的耳邊說道:「要不然朕與你再打一架,誰贏了就聽誰的?」

  氣息熾熱而誘人,二人此時抱在一處,彼此間無一絲縫隙。驟聞此語,范閑心頭一蕩,暗想妖精打架這種事情誰怕誰來著?

  這對年輕男女,小皇帝是初嘗男女滋味,加之她心性堅強,根本不為痛楚所懼,只是一味地好奇與歡喜,而范閑卻是被她的身份,以及她骨子裡藏著的那抹倔勁兒所引,各自覺得這種挑戰十分刺激,便如乾柴烈火一相逢,彼此饑渴於彼此的身體。

  胡天胡地,竟也要尋個國家大事的由頭,實在是有些無恥。小皇帝眸中難得一媚,范閑手中一緊,便又廝殺在一處。

  ***

  臨近海濱的劍廬。天亮得極早,還只是早更天,便有淡淡的晨光灑入了草廬之中。大床被下的兩人悠悠醒來,都疲憊得有些睜不開眼睛。小皇帝疲憊歡愉到了極點,縮在范閑的懷中補眠,昨夜一場瘋狂,完美地補足了戰豆豆同學這些年的精神缺憾,讓她終於發現做一個女人似乎也是件幸福的事情,只是卻也榨幹了她體內的所有精力。

  很明顯獲得最後勝利的范閑更累,他睜開眼簾,看著頭頂的房檐,心中忽然生出極為荒謬的感覺,征服這種事情,原來最後果然落到了床第之事上,那年言冰雲嘲諷他的話語,在此時此刻,真真成了現實。

  如果小言公子看見這一幕,知道了其中的詳情,只怕會驚地從監察院的樓上跳下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揮棒走天下?范閑自嘲想著,低頭看著懷中兩頰微紅的女人。昨夜瘋狂如斯,這女皇帝最後終於是被自己敲碎了所有的掩飾外殼,成為了一個真真正正的女人。至於此中范閑的辛苦,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的瞳中忽然閃過一抹異色,掀被而起,胡亂披了件衣裳,走到了門口。

  小皇帝醒了過來,有些迷糊,有些愕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腳步聲行至門口,傳來那名小劍童恭敬的聲音。范閑應了一句,等他離開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開了門,端回了一大盆熱水及各式點心,還有一些漱洗用的工具。

  看著這一幕,小皇帝半坐于床,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瘋狂之後是清醒,她終於明白自己昨夜做了些什麼,而這又代表了什麼,最關鍵的問題是,這個地方不是北齊的皇宮,也不是傳說中范閑重兵佈防的太平別院,而是一個相對比較陌生的地方。

  劍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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