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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五


  約摸半天時間,范閑一行人便將定州交易坊一帶逛了個通透,很完美地履行了一個商隊應該展現的積極。

  在一方土牆之下,范閑眯著眼睛,看著遠處定州雄城的城樓,壓低聲音問道:「消息發出去了嗎?」

  沐風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點了點頭,說道:「依照雙方約定,已經發出去了,只是我們來早了兩天,就怕對方還沒有入城。」

  范閑想了想,說道:「必須提早來兩天。我離京的消息也沒辦法封鎖,弘成他肯定知道我要來,如果被這小子拖住,肯定是一通灌酒,哪裡還有時間辦事。再說大營和總督府裡,誰知道有沒有胡人的奸細。」

  沐風兒看了隊伍後方緊張不安的驛丞一眼,說道:「如果不是對地形不熟,還真不該喊這個人帶路,呆會兒還不知道怎樣處理。」

  范閑笑了笑,說道:「又不是什麼殺頭的大事,我們只是要保證對方的安全,才必須如此小心。至於那個驛丞,改天走的時候,發他兩個美人兒便好。」

  話雖如此說著,范閑也覺得有些遺憾。因為陛下一直嚴禁監察院將觸角探入軍方太深,所以監察院不論是掌管各路的四處還是司收集情報的二處,在定州都沒有什麼得力的人。

  當然,監察院在定州肯定埋的有釘子。但范閑想著定州城內部極為安全,便不肯啟用這些釘子,免得事後軍政兩衙心裡不痛快,吃虧的還是監察院的下級官員。

  一行人將馬車停靠在一處蔭涼的地方,沉默地等著太陽緩慢地移動。午飯就隨便買了些燒餅就著清水吃了,范閑也不例外,每次行動之時,他的作派總是會讓監察院下屬的心更近一分。只是那位驛丞看著小公爺也在吃力地啃燒餅,暗底裡卻是驚歎不已。

  當馬車後土牆的影子漸漸拉長之時,范閑一名屬下哼著小曲回來了,他的手中還提著沿路購得的胡部特產事物,看來沿路十分小心。在馬車後,他將這些事物扔回車上,壓低聲音對范閑說了幾句什麼。

  范閑抬起頭來,看了沐風兒一眼,笑著說道:「看來對方比咱們還急,那就去見吧。」

  沐風兒想了想,這應該不是個陰謀,畢竟在定州城中乃是大慶的天下,誰也沒這個膽子,針對監察院做什麼陷阱,便點了點頭,過去喊住了那名驛丞。

  脫離了車隊,范閑、沐風兒再加上那名驛丞,只有三個人,穿過了土牆,行過熱鬧的街市,就像內地初次來的商人一般好奇穿行。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了一個羊肉鋪子。

  范閑看著這鋪子沒有招牌,忍不住笑著說道:「娘的,這地方還真是難找。」他拍了拍那名驛丞的肩膀:「看來你小子行啊,連這些地方也知道。」

  驛丞只覺渾身上下一片酥軟,暗想這肩膀可是被小公爺拍過的肩膀,看來這半個月都捨不得洗澡……不對,自己本來就是一個月才洗一次,應該是半個月不找女人,不找女人,這似乎有些不划算……

  就在這名驛丞的胡思亂想之中,沐風兒已經當先走入了那間羊肉鋪,側身行過土房的內門,捂著鼻子,走到了里間,坐到了與那人事先約好的涼席之上。

  這間鋪子內門之中有四張涼席,席上擱著小幾,是給客人提供肉食酒水,每張涼席之間是由薄布隔開,卻隔不開聲音,勉強是個意思。

  范閑坐在了最裡面。驛丞只敢在外間坐了半個屁股,心裡直是犯嘀咕,不清楚這位尊貴人物,為什麼一定要找這間十分不起眼的鋪子,是來見什麼人嗎?

  然後他惶恐地接過小公爺遞過來的一碗酒,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然後沉沉地昏睡過去。

  ***

  吃了幾塊手抓羊肉,喝了兩碗烈酒,范閑的眼睛越來越亮,一瞥身旁的薄布簾子,對沐風兒使了個眼色。

  沐風兒略一思忖,端起酒碗,起身掀起布簾,到了另一邊的涼席之上。布簾一起,范閑眼睛極尖,看見那人約摸有四五十歲,只是臉色黝黑,畢竟是胡人,看不準確。

  此時太陽當空,天漸漸熱了起來,土房子裡卻依然清幽。這時候不是喝酒的正時,所以鋪子裡格外清靜,就只有范閑一行人和那個神秘的胡人。

  不知道沐風兒在那邊和那名胡人說了些什麼,許久之後,那方布簾被拉開了,沐風兒對范閑點頭示意,表示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范閑半側著身子,盯著那名面色平靜的胡人,發現對方手掌穩定端著酒碗,眼瞳裡也沒有什麼變幻,開口緩緩說道:

  「堂堂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何必改頭換面,如此鬼鬼祟祟?」

  那名胡人放下了酒碗,看了范閑一眼,似乎是想知道這個年輕人的真實身份,這一眼如含電光,直刺人心,氣勢懾人。

  然而范閑卻是表情冷漠,沒有絲毫反應。

  這名胡人眉頭微挑,似乎是沒有想到慶國監察院隨便來一個官員,便擁有如此深不可測的城府與實力。

  「不錯,我就是胡歌。」這名看上去已有四五十歲的胡人,用鷹隼般的目光盯著范閑的臉,「他說你是頭目,那我便與你談。」

  范閑笑了笑,舉起手中的酒碗,說道:「我想知道的事情並不多。」

  「我必須先確認公主的安危。」胡歌,西胡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聲名威震西陲,深得胡人敬畏,氣度自是不凡。然而當他開口說中原話語,總覺得有些彆扭,無來由地弱了幾分氣勢。

  范閑伸手入懷內,摸出一根玉鉤遞了過去。胡歌接過這根玉鉤之後,眉頭便深鎖起來,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范閑也不去打擾他的回憶,只是靜靜看著這一幕。

  監察院與這位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搭上鉤,不是范閑有通天的本事,而是對方通過了極麻煩的方式,主動找上門來的。對於這種主動找上門來的人物,監察院一貫的應對方式是——不主動,不承諾,不負責。

  直到對方確實是給了監察院一些極為可用的情報,監察院才開始著手跟進這一條線路。而能夠跟進這條線路的,除了范閑本人,便再找不到第二個人,因為胡歌與監察院之間發生關係的原因是瑪索索。

  瑪索索現如今依然被和親王金屋藏驕,但從歸屬上講,始終還是范閑的人。這位胡人部落公主,是女俘,又不是女俘。因為她所在的部落,當年本就準備向大皇子所部投降,只是事尚未成,便已經敗露,整個部落被西胡王帳屠殺乾淨,殘存的族人也只有四散於西域,各自投奔貴族。

  而這名胡歌,則是當年這個小部落出去的勇士,只是還沒有來得及亮明身份,為部族爭得榮耀,就已經得到了部族被屠的悲慘消息。

  從瑪索索處確認了胡歌的身份後,范閑便開始加強了與胡歌的暗中聯繫。

  瑪索索不止認識胡歌,這兩個人甚至小時候還是極好的朋友,用中原人的話來說,便是所謂青梅竹馬。所以范閑此時看著對方蒼老的面容,心裡便直犯嘀咕,難道胡人天天吹風曬太陽,就真這麼容易見老?

  ***

  胡歌很慎重地將那枚玉鉤收入懷內,看著范閑說道:「我確實想替部族復仇,但不要忘記,我也是胡人,所以有些事情我能說,有些事情我不能說……你們慶人太過陰險狡詐,我是信不過的。」

  范閑明白這一點,如果要讓對方替慶軍帶路,千里突襲西胡王帳,不說對方肯不肯,朝廷方面也沒有人敢相信他。他低頭思考片刻後說道:「我不需要你做什麼,相反,我還可以支持你做什麼。聽說左賢王現在的處境也不如何,如果你能幫他站穩腳跟,想必你自己的勢力也會起來。」

  不等這名胡族高手開口,范閑極乾脆地一擺手,說道:「我給你支援,要求的並不多。第一,你必須想盡一切辦法,阻止明年春季的大攻勢,就算阻止不了,我也需要你的情報……放心,我們慶人直爽,不會打什麼伏擊,只是要擺個陣頭,彼此恐嚇一番。這個時間差,你自己應該清楚如果安排。」

  胡歌的眉頭皺了起來,說道:「只是現在連左賢王說話都沒有什麼力量,更何況是我。」

  「那是你的問題,既然是合作,你總要付出一些誠意。」范閑看著他平靜說道:「我也不會虧待你。你要去說服那些人,當然不能單靠拳頭。」

  「天底下所有的貴族都一樣,都喜歡金銀珠寶,綾羅綢緞。」

  胡歌看了對面的這名年輕官員一眼。

  「你需要多少來行賄,我就給你多少。」范閑的語氣很平常,但卻透著股強大的信心,「而且你想復興部族,想來也需要大筆錢財。其實和我做交易很簡單,我只需要問你一句話。」

  「你想發財嗎?」

  這句話范閑曾經問過一些人。比如前任北齊錦衣衛指揮使沈重沈大人,沈重大人不想和范閑一起發財,想自己發財,所以他就死了。然後范閑問過北齊的國舅爺長寧侯爺,這位侯爺很願意和范閑一起發財,所以他家不止發了財,衛華還當了大官。

  歷史早已證明,和范閑合作的人,總是很幸福的。

  但胡歌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冷著聲音說道:「誰都喜歡金銀。但是你的話讓人不敢相信……這麼多的銀子,甚至是銀子都買不到的貨物,你一句話,就讓我答應下來……不要騙我,我們草原上的兒郎雖然性情直爽,但也不是傻瓜。」

  范閑的話,聽上去確實有些像假話。草原上王帳林立,貴族無數,而且這些貴族們都貪得無厭,如果想填滿他們的胃口,除非是慶國朝廷大力支持,而一個小小的監察院年輕官員,怎麼能做得了這個主。

  「我可以給你內庫出產的好刀。」范閑沒有去接他的話,冷漠說道:「不過數量有限。畢竟將來我不希望送給你的刀,砍上我大慶子民的脖頸。」

  范閑沒有回答胡歌的疑惑,胡歌反而更覺不安,他盯著這張年輕俊美的容顏,壓低聲音寒寒問道:「你到底是誰?」

  范閑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是范閑。」

  ***

  鋥的一聲脆響,胡歌的後背重重地撞到了土牆之上,奇快無比地拔出了腰間的彎刀,對準了范閑。土牆上的灰往下落著,汙了桌上的菜和酒水。

  胡歌警惕萬分地看著范閑,眼中生起一絲懼意。

  范閑低著頭,手指頭敲打著桌面,沒有想到自己的真實身份,竟把對方嚇成這副模樣,虧得此人還號稱是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

  他卻哪裡知道,慶國監察院范提司之名,早已響徹天下,遠屆胡人聚居之地。只是在慶國百姓心中,小范大人光彩奪目,而在慶國的敵人眼中看來,這個傳奇性的年輕人,實在是防范的第一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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