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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六


  當然,直到如今,胡人還沒有吃過范閑的虧,但他們曾經吃過很多陳萍萍的虧,所以對於陳萍萍的接班人,也有無數的害怕警惕。胡歌在范閑自承身份後,第一個念頭便是,今天這次接頭是個陷阱,第二個念頭是,如果這不是陷阱,那麼這次交易在將來也會把胡人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不要這麼害怕。」范閑抬起頭來,緩緩說道:「不錯,我就是監察院的頭兒,但你放心,我更是一個不錯的生意人。不要忘了,我手裡掌著朝廷的內庫,如果你不相信我的信用,可以派人去中原查探一下。」

  「我不是害怕。」胡歌已經平靜了下來,眼神裡流露出狼一般的狂野,盯著范閑一字一句說道:「我只是沒想到,你這樣身份的人物,居然會屈尊前來見我,居然會如此勇敢。」

  「這是我大慶的天下,這是在定州城中,我不認為自己的膽量有什麼特殊。」范閑看著他說道:「連你這個胡人都敢來見我,我為何不敢見你?」

  「你不知道你的腦袋值多少錢。」胡歌說道:「難道你不怕我在此設局殺了你?」

  范閑嘲諷地看了他一眼,將手上的肉油抹在了身旁的布簾上,說道:「這鋪子前前後後都是你的人,如果我怕你設局,為何還會走進來坐著喝酒?」

  「再說了,你以為憑你這個所謂的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便殺得了我?」范閑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在看一個很不懂事的孩子,「名頭倒是極長,只是這膽子卻不如何。」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慶國這位年輕一代最強高手,早已將自己的身影烙在了所有武者的心中,胡歌確實沒有膽量進行這種危險的嘗試。

  范閑站起身來,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不管你在想什麼,但我的條件開出來,我就要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這是三個月來監察院與對方試探性接觸中,最關心的一個情報。因為胡人王帳中隱藏的那個人物,實在是埋藏得極深,而且給慶國帶來了極大的傷害,監察院及樞密院想盡了一切辦法,依然無法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甚至兩院都不清楚,胡人部族裡到底是不是有這樣一位恐怖的軍師存在,還是說兩位賢王及單于忽然開了竅。

  但范閑不這樣認為,慶國皇帝陛下也不這樣認為,他們父子二人有極為相同的判斷,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西胡的變化必定是受到了外來的影響,他們斷定那個人一定存在。

  這便是范閑此行定州城最重要的目的,他要把那個人挖出來。

  胡歌是慶國朝廷所能接觸到的胡族最高層人物,已經被催很久,此時又聞此言,這名胡族高手的臉色變了變,他知道自己會從慶國朝廷方面得到多大的幫助,而且索索如今的生死,也在面前這個年輕人的掌握之下,自己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

  只是……

  「我確實沒有見過那個人,但應該有那個人。」胡歌放下了彎刀,說道:「左賢王應該都沒有見過,但曾經有次酒後,憤憤不平地提到過一個陌生的名字……松芝仙令。」

  §卷七 第三章 大將軍府

  松芝仙令?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范閑想到了一個叫做松幹贊普的人,搖了搖頭,問道:「這是草原上的語言……」

  他的眉頭忽然一挑,想到如果這位神秘人物是從外部來到草原,那麼這個化名一定有其真正的含義:「不過應該有它自己的意思。」

  「這是北邊兄弟們的族語,並不是草原上的語言。」胡歌將彎刀收回了鞘中,認真說道:「我查了三個月,已經能夠確認,這人是跟隨北方部族來到的草原,松芝仙令的意思我不是很清楚,但仙令應該是一閃一閃的意思。」

  范閑的眉頭皺了起來,一閃一閃……亮晶晶,鑽石鑽石亮晶晶?他馬上把這個名字想岔了,沒有聯想到一閃一閃可以是形容詞,也可以是某種意會的動態,比如,花兒盛開?

  由此證明了胡人部落,至今沒有完全統一語言,確實會給很多人帶去麻煩。范閑有些頭痛,手頭的情報太少,只知道一個名字能起什麼作用?有些無奈地抬起眼簾,望著胡歌說道:「北邊的兄弟,還在不停往草原上遷移?」

  胡歌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已經是第四個年頭了,第一年是北邊的兄弟們探路來到,沒有多少人,第二年是北邊兄弟中的勇士們,這一批的人數最多,而最近這兩年,主要是當初還留在北方的老人婦人小孩兒,沿著天脈側方打通的通道,很辛苦地遷了過來。」

  「如果……如果說松芝仙令這個人是北方的族人,那他是哪一年到草原上的?」

  「應該是先前的那一批。因為這個人雖然神秘,但既然能夠影響王帳的決策,肯定身後有北方兄弟們的絕對支持,不然誰會聽他的。」

  「你是說……」范閑盯著胡歌的眼睛,「北方兄弟們已經在草原上站住腳,而且得到了王帳的認可?」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他們十分勇敢,人數雖然只有數萬,但卻幾乎個個都是戰士。加上他們的部族之間,比草原上的人團結,而且要求的水草區域並不貪婪,不論是王帳還是兩位賢王,都很歡迎他們的來到。」

  胡歌很認真地說道:「而且北方兄弟們從來不會參與到草原上的內部爭鬥,所以他們是各方面拉攏的目標。他們說話的聲音雖然依然沉穩,但在我們這些人的耳中,卻顯得越來越大聲。」

  范閑點點頭,沒有說什麼。慶國西陲吃緊的源頭,便是因為北齊北方連續數年的天災,大雪封原,逼得那些北蠻不得不萬里遷移,來到了草原。西胡的凶戾與北蠻的強橫聯合在一起,對慶國邊境的壓力自然大了起來。

  他的心裡有些發寒。如果胡人真的團結起來,慶國還真有大麻煩。本來在慶國數十年的征伐之下,胡人早已勢弱,再加上監察院三十年未曾衰弱的挑撥、毒計,西胡這邊已不足為患。誰也想不到北蠻的到來,像是給這些胡人們注入了一劑強心針。而那個松芝仙令卻似乎有辦法彌合胡人之間的分歧。

  「給我講講現在草原上的情勢。」范閑看著面前的胡歌,面色平靜,心裡卻想著,就算松芝仙令能暫時團結胡人,但自己既然找到了胡歌,就一定能在胡人的內部重新撕開一條大口子。

  想到這點,他不禁隱隱有些興奮。如果草原是一盤棋,那麼接下來便是自己與那個松芝仙令落子,你來我回,看看誰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當然是自己,范閑如此想著。他必須獲勝,因為他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松芝仙令藏在最深處的盤算,十分厭憎對方的心思。

  ***

  西陲晝夜溫差極大,太陽緩慢地挪移著,就像是給定州城的溫度下達了某種指令,漸漸燥熱,漸漸冷卻。當城中土牆的影子越拉越長,太陽往西垂去,溫度越來越低時,范閑與胡歌的第一次接頭也進行到了尾聲。

  在腦海中回思了一遍從胡歌口中得到的情報,范閑確認了此行獲益匪淺。再與對方確認了聯絡的方法,以及接觸的細則,便開始進行最後的利益交割。

  不論是金銀財寶,綾羅綢緞,茶磚瓷器,要運到草原上,神不知鬼不覺地交到胡歌手中,這本身就是件大麻煩事。好在草原與慶國雖然征戰數十年,但由於慶國一直佔據絕對的優勢,所以草原上的部族早已經習慣了稱臣納貢,雙方的貿易倒是一直沒有停止。

  也就是說,當天山腳下雙方互射毒箭之時,也許在山的那一邊,商旅們正辛苦地往草原進發,運去中原腹地的貨物,換回毛皮以及別的物事。戰爭與商業竟是互不阻撓。

  只是像鐵器、鹽、糧這些重要物資,如果要私下走私,就有些難度。但范閑既然有陛下的親筆旨意,當然也不在乎這些。

  聽到范閑最後的一句話,胡歌皺眉說道:「提司大人,我們之間有信任,我才把這條道路告訴你,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如果你真的讓我失望,相信我,不用王帳調兵,在草原上,我就能消滅你。」

  范閑知道這位胡族高手在害怕什麼,搖搖頭說道:「放心吧,你們那邊景致雖美,但我卻是喝不慣馬奶子酒,沒有興趣帶著軍隊過去。」

  得到了承諾,胡歌略微放下些心,端起酒碗,敬了范閑一下,然後一飲而盡。酒水漏下,打濕了他的鬍子與衣襟。

  范閑笑了笑,端起了酒碗,準備結束這次交易,不料卻聽到鋪子外面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哨響。他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將酒碗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這聲哨響很輕,就像是牧者在趕駱駝一般,沒有引起胡歌方面人手的注意。胡歌發現范閑將酒碗重新放回桌上,心頭微凜,以為對方還有什麼條件,暗道慶人果然狡詐,總是喜歡獅子大開口。

  不料范閑看著他,說道:「你帶的人有沒有問題?」

  胡歌面色微凝,明白鋪子外面出現了問題,搖頭說道:「都是族中流散各地的兒郎,絕對沒有問題。」他知道事情緊迫,一面說著,一面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逃離。如果讓定州城軍政二府知曉他在城中,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捉拿他。

  雙方這幾年間廝殺慘烈,如果能夠拿住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定州城會樂得笑出花來。

  范閑看著他的動作,卻沒有起身,低頭輕聲說道:「還在街外,包圍圈沒有形成。你從屋後走,我替你拖一陣子。」

  胡歌看著他,心情有些怪異。他今日冒險前來定州,卻怎麼也沒有想到,與自己接頭的,居然是慶國監察院的范提司,這樣一位尊貴的人物。

  但正因為是范閑親自出馬,胡歌才對對方投注了更多的信任。這對雙方將來的合作是極有好處的。

  「不送。」范閑端起了酒碗,說道:「一路小心。改日再會。」

  胡歌重重地點了點頭,接過沐風兒遞過來的一個重重的包裹,手指伸入唇中打了個呼哨,一掀布簾,便沿著土洞,向羊肉鋪子的後方鑽了進去。與此同時,羊肉鋪子外面一些不起眼的胡商或夥計,也在同一時間內,混入了人群之中。

  「他們習慣了四處藏匿,畢竟部族被屠數年,他們想複族,總有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沐風兒看著低頭飲酒的范閑,知道大人在擔心什麼,說道:「報警得早,定州方面捉不住他。」

  范閑點點頭。便在此時,那幾名扮作中原商人的監察院下屬匆匆趕了進來,覆命道:「西大營的校衛已經進了土街,馬上就到。」

  沐風兒看了范閑一眼,意思是看要不要這時候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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