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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五


  老僕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大喜過望說道:「對,還有范尚書和靖王爺一直沒出手。」

  這些天來,陳萍萍時常與手下那些老傢伙商議京都局勢,老僕人一直在旁聽著,對於京都的實力對比,也算是有個極為清楚的認識。如果十三城門司真的失守,葉秦兩家的大軍入京,監察院哪裡抵擋的住?除非是范建和靖王爺手中有可以翻天的力量,陳院長才敢安然坐於輪椅之中,不替范閑擔心。

  「靖王和老秦頭一樣,只會對著土地發脾氣。」陳萍萍微嘲說道:「范建此生勝在隱忍,卻也敗在隱忍之一,他手頭哪裡有足夠改變時局的力量?怕宮裡疑他,這些年來,咱們的范尚書可是隱忍的夠嗆,這下好,把他自己也隱忍了進去。」

  說完這句話,陳萍萍沉默了起來,他知道范建最強大的力量在哪裡,可問題是陛下此行祭天,竟是把那批人一個不剩地帶走了,還不知道那些人裡有沒有人能夠活下來。

  啪啪啪啪,幾隻白色的鴿子順著晨光的方向飛入了庭落之中。老僕人上前捉住一隻,捧到了陳萍萍的身前。

  陳萍萍解開鴿腳上的細筒,看著上面的文字,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半晌後召來監察院的下屬,沉聲命令道:「依前日令,全員行動,繼續封鎖東山路的任何消息,朝廷前往接靈的隊伍已經快要到了。」

  「是。」

  ***

  許久之後,陳萍萍才從一種失神的狀態裡醒了過來。直到如今,這位慶國最厲害的陰謀家,終於感到了一絲無力。也許是毒藥的力量,也許是蒼老的力量,讓他感到了一絲疲憊與……淡淡的失望。

  「范閑不會這麼容易死的。」不知道是安慰老僕人還是安慰自己,陳萍萍平靜說道:「至少我替這小子引了六千大軍,他的壓力會少很多。」

  「要知道,要讓一個人死亡,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陳萍萍推著輪椅往後院裡走,老僕人趕緊推著。行過一個花壇時,看著壇中秋初裡瑟瑟發抖的小白花,陳萍萍面色不變,卻是停了下來,觀看良久,然而緩緩佝下身去,摘了一朵,小心翼翼地別在自己的耳上。

  老僕人笑了笑,推著他進了後院一座廂房。進廂房的時候,陳萍萍忽然對他說道:「范閑如果知道自己當爹了,一定會更學會珍惜自己的生命。」

  廂房裡光線並不是太明亮,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女子,正滿臉憐愛地看著懷中的嬰兒。這名滿臉母性光澤的女子,正是那位在京都郊外范氏莊園失蹤的思思。那她懷中的嬰兒……

  陳萍萍推著輪椅上前,滿臉疼愛地從她手中接過初生不久的嬰兒,看著嬰兒臉上的紅暈和緊閉的雙眼,彈著唇中的舌頭,咕咕叫了兩聲,逗弄道:「小丫頭真乖,你爹看見了,一定特別喜歡。」

  思思甜蜜笑著望著這一幕,忽然看見了陳萍萍額角上的那朵小白花,好奇問道:「院長大人,怎麼插朵花?」

  「上次我一抱這孩子她便哭,看來是我長的太難看,今日別朵花……看看,她果然不哭了。」

  陳萍萍臉上的皺紋笑成了菊花,那種疼愛之色是如何也做不得虛假,只怕他是真將懷中的小丫頭,當成了自己的孫女一般喜歡。

  初初生產不久的思思,體力並不怎麼好,望著陳萍萍忽然難過說道:「只是……也不知道少爺什麼時候回來。」

  被陳萍萍接走的時候,思思也是嚇了一跳,生產時婉兒和范府中的熟人都不在身邊,有的只是陳萍萍安排的接生嬤嬤,這位姑娘家的心神著實受了很大折磨。

  不過她知道陳院長一定沒有什麼惡意,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在府外生產,不自禁地竟想到了某些大戶人家的秘密中去,心情一直有些低落。

  「再過些天,范閑就回來了。」陳萍萍笑著安慰道:「產婦最緊要便是心情愉快,所以他才請我帶著你出來走走。」

  這個理由明顯有些牽強,但思思生孩子後腦子明顯不大好使,竟信了。

  「你先歇歇。」陳萍萍竟是喜歡得一刻也不肯放開那個小女嬰,對思思說道:「我抱孩子出去走走。」

  思思說道:「可不能吹風。」

  陳萍萍很乖地點了點頭,在一個母親的面前,搶人家的小孩子玩,總要乖一些。

  ***

  陳萍萍一路逗弄著女嬰來到了另一個房間,對房間裡的那個人說道:「給你瞧瞧,范閑的女兒。」

  那人被捆得死死的,一臉的不安傷心,聽到這句話後忽然喜悅起來,說道:「院長,小姐取了名字沒有?」

  他忽然看見陳萍萍發邊的那朵小白花,靈機一動說道:「就叫范小花,大人他肯定喜歡。」

  取名大有捧哏之風的這位,自然便是范閑親信王啟年,也不知道這人是如何從大東山上逃了下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會被陳萍萍綁在房中!

  陳萍萍瞪了他一眼,說道:「什麼狗屁東西。」

  王啟年明顯瘦了一大截,看來從大東山逃出生天后,不知在路上經受了多少折磨。他看著院長懷中抱著的小女嬰,喜悅之餘,忽然想到自己在京中的家人女兒,想到正處在風暴中心的范閑,不知怎的,鼻頭一酸,說道:「不知道大人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女兒。」

  他哭喪著臉說道:「這究竟是什麼事兒,怎麼也想不明白。」

  陳萍萍一臉平靜,說道:「我也不明白京都裡會發生什麼,但我知道,京都裡一定會……發生些什麼。」

  ***

  范閑站在皇城牆上,看著東邊初升的朝陽,那紅通通的一大片天穹,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歎了一口氣。直到此時,還沒有找到婉兒和大寶的下落,好在靖王府那邊傳來回音,父親和柳姨娘均自安好,正在往皇宮的方向過來。

  屈指算來,思思的生產期也到了,不知道離奇失蹤的丫頭,如今好不好,孩子是男還是女呢?

  在所有的親人當中,他最不擔心的反而是臨產的思思,因為既然府裡默認了此事,接走思思的不可能是別人,一定是陳園裡那位孤老到死的老跛子。

  他此時擔心的是言冰雲。言冰雲入了城門司,便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而且監察院負責回報消息的人也沒有蹤影,這一切預示著出了問題。范閑通知了大皇子開始做安排,只是有些納悶為什麼言冰雲沒有發出令箭。

  朝陽躍出地平線,范閑忽然心中一動,似乎感覺到人世間有些美好的事情正在發生。

  這些美好當然不存在京都內。京都危矣,所以范閑必須自我安慰——在最危險的時候,一定有人會騎著五色的彩雲來打救自己。

  §卷六 第一百四十六章 請君入甕

  袁宏道掙扎著醒了過來,後腦勺裡一陣劇痛,他不知道自己身處在什麼環境之中,常年潛伏在敵對勢力裡的生涯,讓他習慣了無時無刻的沉默。

  和王啟年一樣,這位監察院的官員其實心中也有無數疑惑。半年前陛下對長公主殿下第一次動手,袁宏道雖然不清楚原因,但是監察院之所以能夠在半個時辰內就把長公主那些明面上的勢力一掃而空,依靠的正是這位所謂的信陽第一謀士。

  令袁宏道這半年裡一直不解的是——在那次行動後,自己本來應該脫離無間道的生涯,依據院務條令,選擇一個山清水秀之地光榮地退休,可是從別院逃出來後,在那個小院子裡,言若海讓他回信陽。

  回信陽!

  長公主的信陽謀士僥倖逃脫了監察院的追殺,按理講應該是要回信陽。可是袁宏道卻從監察院的這個指令中嗅出了別的味道。

  如果那一夜雷雨之後,長公主註定垮臺,永世被幽,那陳院長還喊自己回信陽做什麼?

  朝廷……究竟在想什麼?自己回信陽又要做什麼?袁宏道在那幾個月裡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而當長公主輕鬆自如地透過別院的侍衛,向信陽傳遞了自己的計劃,並且逐步將信陽的班底轉移到京都之後,他終於明白了一些。

  監察院從行動的一開始就知道,長公主不可能被完全打倒,或者說,陛下從一開始就沒有準備讓長公主永無翻身之力,所以才會讓他這個釘子依然回到信陽,等待著長公主的召喚,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好了,陛下去大東山了,遇刺了,京都裡亂了,太子要登基了,長公主聯絡著軍方準備造反了……就算長公主在謀劃大東山之局時,沒有讓袁宏道知曉,可是後來這些事情,袁宏道都是親自參與,早在長公主的謀略之初,便已經知道了消息。

  似乎自己應該發揮慶國第一間諜的本事了,可是在此時,袁宏道卻驚駭地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將情報傳遞出去,無法通知監察院!

  所有的渠道在一瞬間內失效,單線聯繫的橋樑神鬼莫測地斷掉,袁宏道無法聯繫到言若海,更無法聯繫到陳萍萍。而他這種層級的間諜,更不可能直接沖到監察院裡去大喊。

  所以他面色平靜,內心卻是驚怖不安,他不知道監察院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這種不安的狀態,一直維持到范閑終於暴而突宮,開始用手下的武力掃蕩京都裡的反對力量。

  袁宏道暗中配合著監察院的行動,讓長公主暫居的皇室別院被攻佔,然而他卻知道,范閑已經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所以在最後那一刹那,他冒險對那位監察院官員喊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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