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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四


  范閑計劃得好,言冰雲執行得好,但能達到如此效果,還是依靠于監察院官員們強大的組織力與鐵血般的服從。而這些監察院獨有的特質,都是陳萍萍這位老跛子和第一代的八大處頭目們花了數十年的時間,一點一滴地鑄入到了監察院的靈魂之中。

  所以監察院最厲害的不是黑騎,不是范閑,也不是那位天下第一刺客,而是陳萍萍這個人,以及這個人所代表的東西。

  但很奇妙的是,太子長公主謀劃了大東山刺駕一事,長公主也深知監察院的厲害,但似乎對於監察院投注的注意力還是太少了一些。至少在滿心不安的太子看來,如果自己要登基,不先控制住陳萍萍,誰敢去坐那把龍椅?

  好在陳萍萍中了毒,又被隔絕在京都之外。

  太子本以為這是姑母一手操作,但誰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和李雲睿沒有一絲關係。

  李雲睿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對付京都外的陳園和那個輪椅上的老人,不是因為她不看重陳萍萍,也不是因為她認為陳萍萍是永遠無法消滅掉的老怪物,而是因為她有一個秘密。

  ***

  秘密只是一個人的秘密,計劃中其餘的人並不清楚。陳萍萍被東夷那位用毒大師藥倒的消息傳入京都後,所有人都心中一驚,以為這位老跛子是在偽裝什麼,可是當大東山聖駕遇刺的消息也傳來,太后令陳萍萍馬上入宮,陳萍萍卻依然留在了陳園中……所有人都開始在猜測什麼。

  難道陳萍萍真的中了毒?於是有位與陳萍萍打了數十年交道的老人,開始動心,動念。這位老人對陳萍萍一直有份暗中的警懼,不將他殺死,心中絕對不安,而如今的情勢又是大妙,所謂趁他病取他命,不趁此時要了陳萍萍的命,老人家覺得對不起自己。

  所以種白菜的秦老爺子在離開京都重掌軍隊,在自己的兒子重新收回京都守備師的權柄之後,所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屠了陳園。

  ***

  今日之陳園已成荒土。

  在范閑眼中,比江南明家園林還要華貴奢侈的陳園,此時已經變成無數處黑灰一片的殘墟。那些華美雅致的園林,已經燒成了黑土,那些精緻大氣的房屋,已經變成了無數半截石牆,四處猶有青煙冒著,只是已經沒了那種灼人的溫度,看上去異常淒涼。

  若范閑看到這一幕,只怕會心痛得要死,破口大駡那些不知道珍惜的傢伙。然而由古至今,軍隊是最不需要藝術審美觀的存在,所以當秦家的一支軍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入陳園之後,理所當然地放了一把火。

  這把火的原因和八國聯軍那把火並不相似。八國聯軍這些強盜是認為東西太多,搬不走,所以乾脆燒了也不留給國人,而秦家的軍隊之所以放火……是因為他們什麼東西也沒有搶到,什麼人都沒有抓到!

  陳園外那些曾經令范閑心驚膽顫的陷阱機關依然存在,秦家的軍隊死了三百餘人,才突進入陳園。然而在陳園之中,他們沒有找到一個活人。

  迎接他們的是一座空園。傳聞中中毒臥床的陳院長不在園中,他那些美貌的侍姬也不在園中,僕婦下人不在園中,所有的人似乎早就已經撤走了,而且撤得異常乾淨,連陳園牆壁上掛的那些書畫,都被取了下來。

  陳萍萍喜歡那些書畫。

  這支由秦家控制的軍隊,主要由京都守備師構成,領軍的乃是秦家二代的一位將軍,與秦恒乃是堂兄弟。他氣急敗壞地看著空蕩蕩的陳園,想到自己領軍來攻,死了這麼多人,結果只占了一個空園子,有些忍不住要吐血。

  大怒之下,這位秦將軍放了一把火。

  於熊熊火焰之中,他命快馬回報元台大營,而自己卻不敢領軍而回,因為秦老爺子下了死命令,既然對陳園動了手,那便一定要把陳萍萍殺死,才能回軍。

  無可奈何,他只好抹了平日裡的驕傲,恭謹地向身邊那位黑衣人求教。這名黑衣人是老爺子派過來幫他的,在軍隊攻來的路上,便曾經說過,陳園此時一定空無一人。

  其時這位秦將軍還有些不信,然而此時卻不得不信,在心中歎息,畢竟是監察院裡的元老,對於陳萍萍的厲害與算計要清楚的多。

  蒙著臉的言若海,騎馬站在秦將軍的旁邊,說道:「既然院長走了,那麼將軍便要做好心理準備……在短時間內,你不要想著抓到他。」

  秦將軍一愣。

  言若海看了他一眼,譏諷說道:「不要忘記,他是陳萍萍。」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一扯馬頭,行出了陳園,不忍再看身後陳園裡的熊熊烈火一眼,心想這位放火燒了陳園的將軍,將來不知道會被院長大人剮成什麼形狀的人棍。

  他是秦家的人,這個秘密看似只有秦家知道,太子和長公主那邊並不清楚。然而他是監察院的人,這個秘密真的只有監察院知道,秦家當然不清楚。

  ***

  京都漸成危困之都,各路郡有奏章入京,京都卻沒有什麼旨意出來。好在如今這時代信息交流不便,所有人都習慣了慢數拍的節奏,所以京都外圍的州郡就算覺得有些奇怪,卻也並沒有因為京都的危局,而人心惶惶起來。

  至少在眼前這幾日,整個慶國除了京都和東山路外,一應如常地太平著。

  渭州的清晨與京都的清晨並沒有兩樣,本應在京都處理皇位之事,或者應該在陳園之中治毒的監察院院長陳萍萍大人,抬眼看了一眼四合院天井上空的那抹天光,皺了皺眉頭,開始舉起筷子,吃著稀粥與包子。

  往常在陳園中,老人家也喜歡吃這兩樣東西。

  當太后的旨意傳達到了陳園之後,這位慶國特務老祖宗,便馬上吩咐下人準備馬車,收拾行李,然後……卻沒有回京,而是異常快速地……溜了。

  范閑和大皇子站在皇城上愁眉苦臉想落跑的事情,沒想到他們最親近的長輩,在這方面比他們做得要幹脆利落的多。

  一行馬車從陳園出來後,便在京都南方的鄉野間繞圈子。而車隊身後那支秦家的軍隊,依然鍥而不捨地尋找著這支車隊的下落,意圖一力撲殺。

  然而陳萍萍並不著急,車隊也沒有加速,甚至沒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行蹤,只是勾引著那支軍隊,在自己的屁股後面打轉。

  車隊在京都南轉了三個圈,那支軍隊也跟著轉了三個圈,之所以一直沒有碰上,除了監察院在京外民間強大的情報系統和匿跡能力,當然是因為那支軍隊擁有一個很優秀的嚮導幫手。

  言若海帶著秦家追殺陳萍萍,用屁股想也能知道,只要陳萍萍不樂意,那麼他們永遠也追不到。

  像旅遊一樣的逃難車隊,終於在京都南第一大州渭州的城外某處莊園裡停了下來。因為陳萍萍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

  陳萍萍在喝粥,他的牙還挺好,也沒有靠著牆壁。但坐在他身旁的那幾位監察院老人,看著院長的眼神,總覺得他有些無恥。

  京都裡鬧成那樣,您的兩位子侄正在出生入死,您怎麼就忍心自己跑了?

  圍著陳萍萍早餐桌坐著的有三個人,一位是在陳園裡服侍他數十年的老僕人,一位是當年范閑曾經在監察院天牢裡見過的七處前任主辦,那個光頭,還有一位則是與王啟年齊名的監察院雙翼之一,宗追。

  莊園的後方隱約傳來妙齡姬妾們起床後洗漱玩笑的聲音,這些女子並不知道自己這行人是在逃難。

  三名監察院元老的臉色不是那麼好看。宗追抿了抿嘴,濕潤了一下因緊張而乾渴的雙唇,說道:「追兵已經近了,院長……還是做些打算吧。」

  「馬上他們就要調兵而回。這個事情不著急。」陳萍萍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擦了擦嘴,說道:「你們出去安排一下。」

  「是。」宗追和那位光頭七處主辦領命而去。

  院中只剩下陳萍萍與那位老僕人二人。便在此時陳萍萍忽然咳了起來,咳的很難受,老人的臉變得血紅,迅即又變成慘白,唇角滲出了一絲血絲。

  老僕人哭著說道:「老爺,得把費大人喊回來,不然這毒怎麼辦?」

  原來陳萍萍竟是真的中毒了!他坐在輪椅上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毒不死人,只是有些難受罷了。」

  ***

  「老爺……京裡有些危險,難道您就真的不擔心小范大人?」老僕人看了陳萍萍一眼,小心翼翼問道。

  陳萍萍蒼老的面容上,皺紋忽然變得更多了起來,半晌後他歎了口氣,說道:「如何能不擔心?不過即便事敗,想來他也能活著,只要活著,一切都成。」

  老僕人心想,事涉皇位之爭,如果小范大人真的敗了,如何能活下來?而且如果讓太子真的繼承大統,只怕自己這一行車隊,在這茫茫慶國大地上,再也找不到任何的棲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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