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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六


  他不信任任何人,但如果相較起來,既然聯繫不到陳萍萍和言若海,在整個朝廷之中,他最信任的便只有陳萍萍的接班人,那位小范大人。

  可惜他不知道沐風兒是一個怎樣脾氣的愣頭青,所以慘被一拳打倒。

  ***

  袁宏道平伏下呼吸,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身處皇城之上的角樓中。而他的身前,一位英俊的年輕人,正滿臉憂慮地看著自己。他知道這個人的身份,雖然不清楚對方為什麼會在如此緊張的時刻,親自提審自己,卻是直接說道:

  「張鈁是長公主的人。」

  范閑點點頭,沒有說什麼,十三城門司統領張鈁字德清,世人所以為的道德清明忠心不二的人物,竟然是長公主的人,這個事實足以震駭所有人,卻已經無法在他已經有些無奈的心緒上加上太多愁容。

  言冰雲沒有回來,院中負責看風的官員也沒有回來,城門司那處一定有問題。

  可惜的是,這個叫袁宏道的人醒來的太晚了。

  范閑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天色已近黎明,京都城門司失守,葉秦二家的大軍不知何時進城,當此緊要關頭,他本來應該想不到這個叫袁宏道的人,只是看著那些在太極殿裡休息的大臣,正滿心無奈的他,忽然想到了岳父大人在梧州時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

  一代奸相林若甫,此生在朝中所忌者三,除了陳萍萍與范建外,便是那位領軍的秦老爺子,而這位權相對范閑認真說過,他在朝中的門生底牌,不會給范閑,以免木秀于林,被狂風吹倒。

  除非……新皇即位之時。

  如今慶帝已喪,范閑在京都幫著老三大搶皇位,所以京都裡那些林派的文臣,才撕去了自己的偽裝,站到了范閑的身後,跟著胡舒二位大學士,阻止太子登基。

  范閑在心裡想著,自己這位岳父聰明一世,掐算時機真是極准,只是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成功。

  然而林相最後說的那句話,一直讓范閑記得很清楚。

  「如果日後京中真的亂了,或許袁宏道可以幫助你。」

  林若甫早在一年之前,便算出了大東山一事,范閑對於岳父的眼光佩服到五體投地,所以對於他支的這個招兒也沒有忘記。當自己陷入一種無法解脫的危局之中時,他馬上想到了那位長公主手下的信陽第一謀士。

  果然沒有錯,這位袁先生竟然是監察院插在信陽方面的釘子!這個事實讓范閑震驚,旋即苦惱起來——如果早一步知道城門司的問題,自己和大皇子何至於如此被動。終究還是晚了,這終究還是命的問題。自己的好運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袁宏道盯著范閑的雙眼,說道:「為什麼我一直聯繫不到院裡?」這話語雖平淡,內裡卻是不盡憤怒,毫無袁先生往日裡的灑脫。他手中有著長公主方面珍貴的情報,卻無法提供給監察院和朝廷,對於慶國和陛下的忠誠,讓這位袁先生感覺到了一絲極大的古怪,從而憤怒起來。

  范閑沉默不知如何言語。如果可能的話,他也願意此時親自問一問陳萍萍。

  晨風吹入高高皇城的角樓,刮得昨夜裡的血腥味道漸漸淡去,京都民宅裡的焦糊之味也聞不到什麼,只是那些可憐的民眾依然不敢出門,驚恐萬分地關著門,躲在自己的床上,祈禱著這些大人物殺伐的遊戲能夠快些結束。

  嗚嗚嗚嗚……皇城之上號角連連,聲音極為雄渾有力,不知能夠傳到多遠的地方。

  范閑站在袁宏道身邊,面色平靜,說道:「京都守備師要到中午才能入京,秦葉二家還要三天,我們如果動作快,還是可以把九座城門奪回來。」

  袁宏道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愕,旋即燃起了憤怒的火苗,大怒說道:「難道院裡在守備師中無人!」

  范閑心頭一驚,霍然轉身看著他。

  袁宏道望著他一字一句說道:「秦家的軍隊連夜開進,離京都……只怕不遠了。」

  范閑緊閉雙唇,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之所以知道城門司叛變的消息,他也並沒有慌亂,是因為他相信自己對於老秦家的動靜能夠摸得一清二楚,只要大軍未至,憑藉著軍力更勝一籌的禁軍和監察院的殺傷力,自己還有時間重新奪回九座城門的控制權。

  秦家大軍馬上便要到了?

  言冰雲他老子就在秦家之中,怎麼可能會連大軍開拔的消息都沒有傳回來!

  ***

  范閑走到大皇子的身旁,說道:「收兵回宮,秦家的軍隊要到了。」

  大皇子的眉頭皺得極緊。禁軍大隊剛剛駛出皇城,此時卻又要收回來,卻是因為一個自己怎麼也不可能相信的消息。可是他知道此時最在乎的便是反應的速度,來不及和范閑商議什麼,深吸了一口氣,讓身旁的親兵揮動了手中的小黃旗。

  黃旗一翻,皇城之上號角聲再起,嗚嗚嗚嗚……節奏漸起,漸緊。正從皇城中如幾條蒼龍般馳出的禁軍大隊驟聞號角回營之聲,不約而同地同時收縮隊伍,開始向著皇宮的方向回馳。而遠方已經深入民宅街巷之中的隊伍,也開始有了動靜。

  范閑對身旁的下屬比了個手勢,那名下屬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令箭,發了出去,在皇城前的空中劃出了一道淒厲的叫聲。

  緊接著,樞密院處,監察院本部處,各部衙處,各要害街口處,均有令箭破空之聲響起,以為回應。

  令箭落時,在京都的近兩千監察院密探官員聞令而動,消失在了大街小巷之中。

  不一刻,整座京都的街道之上,再也沒有什麼人影可以看到,尤其是經過監察院樞密院直通皇宮的那條天河大道上,更是冷清得令人心悸,只有幾片猶有青色的樹葉,被一夜秋風緊吹,落了下來,在空曠的街道上翻滾著。

  「不管太子是如何知道突宮的消息逃出去的。」范閑站在大皇子的身邊,說道:「但長公主出宮,明顯是有準備,她早就猜到我們會做什麼。」

  大皇子的眉頭皺得極緊,居高臨下注視著整座京都的動靜,心裡分析著如果大軍入京,應該是從哪個方向進入,自己接下來應該怎樣做。

  「我們所有的力量為了突宮,都殺了進來……而她卻是指揮著葉秦二家的軍隊,施施然從我們無法控制的城門司中進來。」范閑平靜說道:「她把皇宮讓給了我們,再把皇宮圍起來玩……這算不算請君入甕?」

  「我本想腹中開花,四面燃火,沒料到這把火沒有燒到她,反而被她用一層紗就把我這朵花給縛住了。」

  范閑的手掌輕輕拍打著皇城堅固的青石磚,幽幽說道:「咱們終究還是低估了這位姑姑。」

  長公主知道范閑和監察院的優勢在哪裡,所以她甘願退了出來,讓范閑突入宮中,看似掌握了一切。

  然而如今宮中有太后,有三皇子,有宜貴嬪寧才人無數貴人,有胡舒二位大學士,有無數忠於范閑的文臣、部屬。

  這些人是力量,可也是負擔,如果范閑有一雙翅膀,那長公主刻意留入宮中的這些人,就像是范閑翅膀上的鐵錘,讓他不得肆意飛揚。

  大軍圍城,只怕也圍不住像范閑這種可怕的夜行高手,然而如今你肩負著慶國的傳承,宮中無數人的生死,范閑你還怎麼逃,你可忍心逃?

  ***

  大皇子一直沉默著,間或發下命令,開始著手準備進行皇城堅守,準備一應器具,沒有多餘的閒心陪范閑在這種時刻聊天,因為他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一個怎樣的恐怖危機。

  范閑木然地看著京都裡的一切,似乎看到了李雲睿那張美麗到了極點的臉,正用一種嬌怯的目光望著自己,在輕輕地說道:「我的好女婿,我可為你準備了很多東西。」

  他往皇城的宮中啐了一口,似乎要啐到對方的臉上,不過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丈母娘在這些方面確實比自己要強得太多。然而范閑在心裡想著,如果不是因為那些極其詭異的原因,自己此時也不至於會被坐困皇城。

  「能守多久?」他對大皇子請教道。

  大皇子面色肅然,沉聲說道:「皇城牆高,如果葉秦二家連夜突襲,未曾攜帶大型的攻城器械,我可以守到最後一刻。」

  身為征西軍大帥,大皇子此生不知經歷過多少血戰,所以面臨大軍逼京,他並沒有一絲驚慌。只是這句話裡的最後一刻,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李雲睿既然早有此策,葉秦二家不至於沒有準備。」范閑低頭說道:「我只希望你能多支撐數日,領軍打仗,只能靠你了。」

  「支撐到信使通知各地駐軍和那六路總督來援?」大皇子掃了他一眼,不客氣地說道:「死了這條心吧,那些信使不可能還活著。」

  范閑在心裡歎了口氣,想道:「我等的可不是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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