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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六


  這些話從范閑薄薄的雙唇中吐出來,格外輕柔,格外可怕。太后氣得渾身顫抖,瞪著他卻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您雖然已經七老八十了,但還是怕死。」范閑皺著眉頭望著太后,似乎望著一個很令自己心煩的事物,「所以這道懿旨,您總是要發的。」

  太后咳嗽了兩聲,看了身後的寧才人一眼,又轉頭盯著范閑的眼睛說道:「即便那個夷種助你,你們頂多只能控制皇宮,宮外你有什麼辦法?」

  范閑反盯著她的眼睛,說道:「我只帶二百人進宮,不是我自信,而是我在宮外留了一千七百人!你說我在宮外有什麼辦法?」

  ***

  便在此時,距離含光殿有些距離的後宮與前宮的交接處,忽然爆出一大陣喝殺之聲,以及宮門爆裂之聲。

  范閑靜靜聽著,知道大皇子的禁軍終於殺了過來,心頭一松,便站了起來,對荊戈命令道:「我把含光殿交給你,不論是誰,但凡有異動,就給我殺了。」

  荊戈毫無異議地領命,臉上的銀色面具耀著令人心寒的光芒。殿內眾人看著此人,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居然對范閑這樣看似大逆不道的命令接下得如此從容淡定。

  如果是一般的監察院官員,只怕都會心頭有些懼意才是。

  他們不知道這位黑騎副統領,當年便在軍營之中生挑了秦家長子,在慶國的死牢裡呆了許久,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他本就是一大逆不道之人,范閑才敢交付他這大逆不道之事。

  便在此時,寧才人忽然微低著頭說道:「你這把匕首先借我用用。」

  范閑看了她一眼,笑了起來,知道寧才人是怕一旦真出了亂子,荊戈對太后不敢下手,而她……這位當年的東夷女俘,和自己肚中的胎兒,險些被太后陰死的婦人,卻一直充滿烈性血性地等待著這個機會。

  范閑對著她點了點頭,然後向著含光殿外的夜色裡走去。他要去廣信宮和東宮查看,他總覺得這件事情裡透露著很古怪的訊息。

  鋥的一聲,他反手將那柄染著鮮血的劍插入背後的劍筒,走下了含光殿的石階。跟隨入宮的幾名啟年小組親信,跟在他身後三步遠處,也走下了石階。

  殿內殿外的所有人都看著他,不知道在這樣的關鍵時刻,他要去哪裡。

  他帶著幾名下屬,就這樣平靜地走出殿外,走過那些如臨大敵,手持兵刃對著他的大內侍衛,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侍衛們哪裡敢動手,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了含光殿外的黑夜中。雖然是太后在殿中,但是范閑居然走得如此平靜,如此膽色,實在是震住了不少人的心神。

  ***

  范閑沒有刻意打壓太后的氣焰,他先前說的那句話並不虛假。在京都府孫顰兒小姐的閨房中,他與言冰雲擬定計劃時,便已經算過自己能夠聯絡多少力量。

  監察院在京中能夠調動的密探,隱藏在各府中的釘子,范閑一手掌控的一處,即便除卻被內廷和軍方監視的那座方正建築,還可以調動一千四百人。

  而通過京都府,隱藏在京都外的五百黑騎喬裝入京,至此,范閑可以利用的力量達到了一千九百人之眾,而且這一千九百人都精於黑暗中的作業,雖然從武力上遠不是軍隊的對手,可是搞起陰謀叛亂來,才真真是順手利器。

  范閑今夜突宮,只帶了兩百人,不是他自大,而是因為像這樣講究速度與突然性的突擊,人數的多少從來不是關鍵,而且他必須在宮外留下大部分的力量。剩下的一千七百人,此時正在言冰雲的調動下,做著各種各樣的工作。

  京都太大,范閑要照顧的方面太多,宮外由自己處理,宮內則必須依靠數千禁軍控制局勢。而當後宮發出那陣喊殺聲時,他清楚大皇子已經控制住了禁軍。

  ***

  禁軍的行動,正如大皇子對那名親信校官說的一樣,發動的時間取決於范閑在宮中突進的進程。

  當范閑那名勇敢的屬下,在侍衛的包圍中站住了腳步,對著天上的夜穹與明月發出那枝令箭時,禁軍便動了。

  那枝煙花令箭是那樣的明亮,在一瞬間照亮了半座皇城。這種用來傳訊的令箭,並不是京都守備軍方和監察院常用的那種,但是已經給出了十分明確的信號。

  大皇子站在守城弩旁,看著那枝劃破夜空的煙花令箭,面部線條驟然強硬起來,舉起右手,像把刀一樣地砍了下去。

  砍在了皇城角樓處空蕩蕩的夜風中。

  ***

  一把刀砍了下去,直接將大鋪上的兩名士兵脖頸同時斬斷,鮮血噗的一聲噴到牆上,異常血腥地擊打出兩朵大血花來!

  持刀夜襲的禁軍將領收回長刀,暴喝一聲:「殺!」

  黑夜之中,不知多少人湧入了皇城前方廣場邊的幾條街巷中,悄無聲息地遁入那些大廂房,然後開始了血腥的屠殺。

  整整六百名被換值休息的禁軍士兵,此時還在睡夢之中,有不少人就這樣斷送了性命,而有些人被驚醒之後,則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便迎來了無情的刀與槍。

  是的,殺人的與被殺的都是同袍,如果換一個時空,換一個場地,他們或許會與胡人並肩做戰,喝著燒刀子,抹著雪亮的刀刃,勇敢地殺入敵營,為彼此擋箭,為對方擋刀。

  然而今夜不是,只是一方面對一方面的屠殺,異常無情的屠殺。

  沒有用多長時間,忠於大皇子的兩千禁軍,便已經清掃乾淨了皇城前的一大片區域,無數的死屍與鮮血混雜在一起,腥氣沖天。

  禁軍們的臉色並不好看,他們往常是西征軍,這是第一次殺……自己人。但他們又清楚,這些人並不是自己人,自己今天晚上做的事情,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的軟弱。

  他們看過大帥傳來的行璽,看過陛下的遺詔,所以他們心頭有熱血,有信念。

  我們是正義的一方。

  他們現在還活著,誰說不是呢?

  §卷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數枝箭

  一枝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當那枝耀眼的煙火,綻放在京都寂靜的夜空中,雖只一刹,卻不知驚了多少人心。

  禁軍的內部清洗是最先開始的工作,沒有用多長時間,大皇子便成功地掌握了全部的力量,留在京都約三千多人的禁軍,從此成為了拱衛皇城的最強軍力。

  與此同時,潛伏在黑夜裡的監察院部屬們,也都看見了這枝煙火,他們從黑夜裡顯出身形,開始往各自擬定好的目標進發。

  ***

  刑部大衙一向陰森,尤其是在這樣的一個夜裡。于安靜中,刑部外圍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負責守夜的差官們驚訝地注視著衙外的動靜,然後愕然發現,一大批穿著黑色官服的人,正往刑部這邊逼了過來。

  差官們臉色慘白,馬上鳴鑼示警,意圖驚醒刑部裡的老爺們,以及刑部後方的大牢看守。而他們自己,卻馬上往刑部衙堂裡退去,因為他們知道,這些黑色官服是監察院的官報,自己這些人,絕對不是對方的對手。

  示警聲起,刑部的部屬盡數向後方趕去,誰都清楚,刑部的大牢是重中之重,因為太子不敢將那些反對自己登基的文臣押入監察院的天牢,全關在了此間,這些人在刑部雖只是囚犯,但放在朝堂上卻是一出聲連太后也要忌兩分的大臣。

  並沒有太多驚恐的廝殺聲響起,只是幾聲慘喝和一陣嘈亂之後,監察院約三百人的隊伍便進入了刑部衙堂的深處,沖到了那一大片廣場之上。

  刑部的差役與大牢的看守,被監察院官員們圍在正中,而身上衣衫不整的刑部主官,看著這一幕,不由涼透了心腸。

  雙方人數差不多,似乎有一拼之力,然而這位如同禁軍統領一般,不敢回家,只敢在刑部死死看守天牢的尚書大人,卻根本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頭。

  因為那些黑衣人的手上拿著弩箭,因為對方是慶國官員最害怕的監察院官員,因為這位尚書大人清楚,監察院既然敢如此猖狂動手,那位小范大人一定開始在京都內部掀起了血雨腥風。

  監察院餘威猶在,范閑的黑暗大名更是震懾著所有人的心,在沒有長公主勢力幫助的情況下,沒有多少人敢正面和這支隊伍進行對抗。

  更何況他也聽說了,皇宮裡響起了一枝煙火令箭,然後惶恐醒來的他,也清清楚楚聽見了皇城處直沖天穹的震天喝殺聲。

  他不知道那是禁軍的行動,但他知道皇城處有變。

  ***

  場間零零落落躺著些死屍,監察院領頭的官員雙眼冷漠地看著被圍困的刑部尚書,一字一句說道:「本官奉太后旨意,和親王軍令,前來接諸位老大臣出獄,煩請尚書大人移交。」

  移交?不,這是劫獄。但刑部尚書顫抖著不敢出言喝罵。

  因為昨天夜裡他一位倚為左右手的侍郎,便是在這個衙堂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死了。誰也不知道侍郎是怎麼死的,尚書不想成為第二個冤鬼。

  如果投降,還有活路嗎?火把耀得刑部尚書的臉有些怪異。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那位領頭的監察院官員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太后說了,但凡從逆者,若真心悔悟,則既往不咎。」

  刑部尚書苦笑連連,連太后的旨意都搬了出來,看來澹泊公已經控制了皇宮。長公主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只怕也出了問題,當此大勢,自己何苦再苦苦支撐?

  但轉瞬間,他忽然想到,如果皇宮裡的爭鬥還沒有解決,范閑並沒有占得上風,自己如果就這樣輕易降了,事後……怎麼向太子爺和長公主交代?

  刑部尚書咬咬牙,眼光變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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