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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七


  那名監察院官員冷漠地看著他,不再與他進行更多的交流,緩緩舉起了右手,他身周數百名監察院官員有的舉起了弩,有的拔出了鐵釺,開始準備向著刑部大牢的厚重大門發起攻擊。

  「三聲。」那名監察院官員面無表情地數道:「三、二……」

  「且慢!」刑部尚書被這單調的數數聲終於壓破了心膽,嘶聲喊了起來:「慢著!臣要澹泊公的話!」

  監察院官員唇角浮起一絲嘲弄的笑容,當此危局,刑部尚書的膽嚇破了,人還沒有變得癡呆,知道如今太后的旨意只是破紙,真正能保住他命的,還是提司大人的意願。

  他從懷中掏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書,扔了過去。

  刑部尚書從地上拾了起來,就著火把的幽光,看了一遍那份文書,確認了是小范大人親手所寫的誥書。

  這份誥書不知道是何時寫就,何時準備好的,但上面清清楚楚寫著,長公主與太子殿下陰謀勾結東夷城與北齊的刺客,于大東山上刺殺陛下!條條罪名,十分清楚,後面還寫道,征北營大都督燕小乙牽涉謀叛事中,已被范閑親手所誅!

  罪名不是關鍵,刑部尚書關心的是最後面的話。看到最後,他的面色終於緩和了一些,在這封名為宣詔討逆誥的文書,總共約摸四百餘字,而在最末的一百字當中,清清楚楚寫著,朝中諸臣有被李承乾蒙蔽者,但凡悔悟且立功於新祚,既往不咎。

  刑部尚書捧著誥書的手在顫抖,這封誥書上面並沒有太后的璽印,但卻有著陛下的行璽!

  最關鍵的是,最後面有范閑的親筆畫押!

  刑部尚書清楚,在這種時刻,什麼璽印只怕都敵不上范閑的畫押有效力,而且他相信范閑不是一個食言而肥的人。

  他的臉色愈發的慘白,看了一眼身周強鼓勇氣,但面色如土的刑部差官衙役看守,垂了頭去,跪在了那名監察院官員的面前,淒聲說道:「臣……認罪。」

  ***

  繳械,縛指,牽繩。所有刑部的武裝力量,都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控制起來。只是這批隊伍給尚書大人留了些顏面,除了他本來就沒有穿好的官服與烏紗。

  各式刀槍棍棒堆在角落,所有的刑部官員均被監察院特製的鋼指套反縛雙臂,而這些指套間都被結實的麻繩套在一起,就像是老年饑荒年間被串成一串待炸的螞蚱。

  這一切的動作都顯得格外熟悉與快速,因為監察院這個衙門從誕生的第一天開始,就是在用這些手段,對付慶國龐大國家機器裡的各部衙門。

  所以不能說刑部尚書怯懦膽小,不能說慶國的部衙太無用,只是已經很多年了,監察院的恐怖已經深植于所有慶國官員的內心深處,就像是天敵一般,官員們面對著這群黑衣人,興不起什麼反抗的勇氣。

  監察院這個恐怖的皇家特務機關,在慶帝歸天,陳萍萍中毒後,便成為了范閑手中最鋒利的刀刃。

  在處理刑部殘留事務的同時,那兩扇沉重的刑部大牢牢門早已經被打開,監察院的官員入內,分出許多人手,扶出了四五十名看上去狼狽不堪的官員。

  這些官員身上的官服都沒有來得剝去,卻已經被打的渾身傷痕。由此可見太子當日在太極殿上逮捕這些官員,是多麼的匆忙與混亂。很多官員受刑之後,已經無力行走,在這些監察院官員的攙扶下,才氣息奄奄地挪出了刑部大牢的門口。

  領頭的監察院官員眼神一凝,快步上前,單膝跪在這些官員們的面前,行了個重禮,沉聲說道:「下官監察院二處主簿慕容燕,奉太后旨意,前來迎接諸位大人,諸位大人辛苦了。」

  被扶出門來的文官們看著這名穿著黑色官服的監察院官員,不由百感交集說不出什麼來。

  慕容燕並未起身,轉而對著領頭的兩位官員鄭重一禮,低聲說道:「提司大人令下官代為叩謝二位大學士。」

  是的,這兩位官員便是在太極殿上勇而發難,強行阻止太子登基的兩位一品大臣,門下中書的首領大學士,胡大學士和舒蕪老先生。

  舒蕪臉上猶有傷口,看著這名官員歎了口氣,並沒有太多逃出生天的喜悅,有的卻只是對京都局勢的深刻擔憂,他知道范閑這人的性情,既然他今夜冒險劫獄,那皇宮處一定大亂,陛下……陛下,不知道陛下多少親人會在這場風波中死去。

  胡大學士卻是笑了笑,說道:「澹泊公錯了,我並未助他,何來謝字?」

  慕容燕聞言一愣。

  來不及述說宮中的詳細局勢,刑部外早已駛來十輛馬車,將這些傷後的大臣們接到車上,然後往皇宮裡行去。如今京都的局勢依然十分危險,這些甫脫大獄的大臣們,暫時還不能回府。

  看著那些在監察院保護下的馬車,順著長街往皇宮的方向行去,站在刑部門口的慕容燕終於松了一大口氣。雖然他身後的刑部衙門裡依然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可是他的心已經安定了下來。

  他是二處的主簿,本來負責的是情報歸納方面的工作,但在這次監察院的事變中,卻被小言大人賦予了強攻刑部的任務,看中的或許便是他的冷靜。

  強攻刑部並不困難,難的是要完好無損地將大牢中那些大人救出來。慕容燕十分清楚這一點,不然提司大人也不會在京都人手如此少的情況下,依然分給了自己數百人。

  具體的任務是言冰雲頒下,但要求卻是范閑親自擬定。對於刑部大牢,范閑下了死命令,務求要保證胡舒二位大學士,以及那些文臣的安全。

  因為他清楚,如果不是這些不畏死的文臣在太極殿上發難,強行將太子登基的日子拖後,使得朝政一片混亂,京都難以安定,自己很難尋覓到機會,成功突入宮內。

  這些除了開口死諫外,似乎沒有什麼力量的文臣,才是范閑此次行動的大功臣。范閑向這些大臣們借骨頭一用,便要保證他們骨頭的完好,這是感恩與淡淡內疚。

  ***

  煙火動,千人出。當刑部大牢被打開的時候,看上去要顯得更為難以攻打的京都府,此時卻是大門洞開,燈火通明,看上去十分詭異。

  京都府常理京都治安,手下擁有人數眾多的衙役差官。而當皇城處那枝煙火令箭響起後,一臉肅容的二品大臣京都府尹孫敬修,便面色沉重地走到了正堂之中。

  不解何事發生的下屬瞠目結舌地看著府尹大人,心想這麼夜了,為什麼孫大人還穿著全套官服?

  便在數息之後,腳步聲如雷而至。孫敬修面色複雜地看了下屬們一眼,無比悵悔地歎了一口氣,命令下屬們將京都府的大門打開。

  大門一開,監察院官員們魚貫而入,在面面相覷的京都府官員注視下,佔據了正堂上的有利位置,將孫敬修圍在了正中。

  黑色官服的監察院官員一分開,從當中行出一人,正是監察院一處頭目沐鐵。這位面色如鐵的官員冷漠看著孫敬修,問道:「大人令下官來問大人,究竟想好沒有?」

  孫敬修再歎一口氣,面色掙扎半晌後,雙腿似乎忽然無力,啪的一聲跪到了地上,低聲說道:「臣知罪,不敢乞公爺原諒。」

  此幕一出,滿場俱嘩,所有的人都感到了無比震驚,他們不明白這位一直稟承太后旨意,在京都裡死命捉拿范閑的府尹大人,為什麼會在監察院官員臨門時,竟是不思抵抗,就這般降了!

  沐鐵依舊面色如鐵,似無所動,心裡卻一樣是震驚無比。他今日領命前來穩住京都府,本以為要面臨著人生中最慘烈的一場廝殺,卻不料言冰雲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便讓他這般來了。

  一入京都府,只見滿府光明,沐鐵本以為中伏,不料事態果如小言大人所說般,順利得出奇!

  孫敬修跪在地上,面色異常慘淡,左手將烏紗抱在臂內,心裡想著自己實在是迫不得已。且不說京都府能否與監察院硬抗,主要是先前後園裡,和那位白衣公子的一番談話,實在是讓他無路可退,只能投降!

  直至今夜,他才知道,原來范閑竟在自己的府中躲了數日,這次京都之變的發動地,竟是就在自家後園,就在自己閨女的房中!

  此次突宮的刺客,竟然有四百人是用的京都府文書,偷偷地潛入了京都!

  只要這件事情被捅了出去,不論今夜自己如何表現,肯定也會不容于太子殿下,不容于長公主,那方面一定會認為自己是范閑一方的奸細。

  所以他無可奈何,只好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全面地倒向了范閑——反正會被人認為是小范大人的人,那乾脆便變成小范大人的人,至少還可以活下去。

  今後的前途,安危……顰兒應該會替自己說話吧?

  孫敬修想到這點,不由氣血上沖,險些氣得昏厥了過去。那些突宮刺客入京的文書關防,都是從自己書房裡發出去,除了顰兒那丫頭,還有誰能冒充自己筆跡,偷用自己的官印,還不被下屬們懷疑!

  下輩子再也不生女兒,女兒的胳膊肘總是往外拐的。被逼反水的京都府尹孫敬修無比悲哀地在心裡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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