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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一


  「你只是拔去了二皇子身邊的枝葉。」言冰雲平靜說道:「他身下最粗壯的那棵樹,你的斧子並沒有能夠砍進去。」

  范閑知道言冰雲說的是葉家,那個遠在定州牧馬,但五天可至京都,家中供奉著一位大宗師的葉家。自從二皇子與葉靈兒成親之後,毫無疑問,二皇子的靠山除了長公主之外,更多了葉家這麼一棵參天大樹。

  此次京都夜襲計劃,只是將二皇子在朝中的中堅官員和隨身的武力清除乾淨,卻沒有對葉家造成任何損失,只要葉家仍然堅立於定州,二皇子便沒有經受真正的損害。

  范閑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他本來是指望用山谷狙殺時繳獲的三座城弩,把葉家也拖進水裡,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北齊小皇帝的國書私信,遙自萬里之外的問候,卻逼得南慶朝廷就此中斷了調查,讓范閑想去栽贓葉家也沒有辦法。

  「葉家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言冰雲看了他一眼,皺眉說道:「二殿下的根基在葉家,不過正因為如此,他如今對於長公主的依賴程度就降低了……」

  這位范閑最倚靠的頭腦,話有不盡之意,深入范閑之心,他無來由地心中一震,聯想到今天得知的那個絕密消息,開始嗅到一絲不一樣的氣味——不論長公主當年明著扶持太子,還是暗中支持二皇子,都是那位瘋狂而厲害女人的手段。所為的,自然是這兩個侄子日後登基,卻依然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長公主李雲睿,是一位眼光極其廣闊的厲害人物,她所求不小,如今的二皇子有葉家做靠山,對她的依賴降低,那自然也就說明,日後若是二皇子登基,她如果想隱在幕後操控,難度也會大上許多。

  難道……

  一念及此,范閑心頭微動,旋即冷笑說道:「太子……是沒有什麼前途了,老二,終究還是要被打下去的。」

  言冰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雖說監察院一向不參入皇子之爭,可是這條隱形的規矩,自從范閑接手監察院以來,早已逐漸破了,可是范閑憑什麼就認定了聖眷尤在,太后格外疼愛的太子殿下,就一點機會沒有?

  范閑自然不會向他解釋什麼,皺著眉頭說道:「傳話給蘇文茂和夏棲飛,讓他們兩個人做好準備……收網。」

  言冰雲盯著范閑的眼睛說道:「江南事盡在掌握中,可是要一刀砍下去……似乎沒有什麼把握,畢竟京裡在看著……除非京裡的局勢忽然出現什麼大的變動。」

  范閑笑了起來,知道自己無意間的那句話,讓心思縝密的小言公子猜到了什麼,他和聲解釋道:「只是提前準備,京都局勢就算一年間不變,可是明家的事情,陛下也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言冰雲聽著是陛下的意思,才稍減心頭疑惑,問道:「要收到什麼程度?」

  范閑沉默了片刻,微微有些走神,這一年在江南的繁複安排與風和日麗下隱著的危險,如同一幕幕畫面,像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翻轉,內庫三大坊的人頭,小島上漫山遍野的死屍,內庫裡明青達的昏倒,蘇州府的官司,明老太君的意外自縊死亡,明四爺的入獄被刺,明老七的突然現世……

  明家已經是他手中提著的一個螞蚱,可是究竟做到什麼程度,還需要范閑點頭。

  「那個天下第一富家,比皇宮裡也乾淨不到哪裡去。」范閑在心裡自言自語,對言冰雲輕聲說道:「收到底。你安排錢莊的人做事,另外明園裡的人,是可以殺幾個的。」

  言冰雲知道埋了一年的大棋子終於要動作起來,那個名義上出身沈家與東夷城的錢莊,本來就是言冰雲安排,他自然知道怎樣去對付明家,只是他一直沒有查清楚那個錢莊裡真實銀兩的來源,此時看著范閑,他終於忍不住壓低了聲音說道:「我不理會江南那筆錢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但是提請大人注意,千萬不要是……北齊的。」

  聽到言冰雲一語猜中,范閑怎會承認,自嘲說道:「不要忘了我母親是誰,除了內庫,總還是要給我留些碎銀子花花。」

  言冰雲搖了搖頭,相信了范閑的解釋,畢竟誰都知道葉家當年的底子是何其雄厚。

  ***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范閑胸中有些失落的感覺,並不是因為自己空跑了一趟監察院,卻不敢讓言冰雲參與到皇宮那件事情當中,而是因為他終於確認了,對於言冰雲這些年輕一代的慶國俊彥而言,慶國和皇帝的利益,一統天下的榮光,才是真正至高無上的準則。

  言冰雲一直為范閑盡心盡力,那是因為范閑所做的一切事情,無不合乎慶國的利益。而一旦范閑將來如果……真的變成那種角色,他會怎樣看待交情深厚的提司大人呢?

  范閑知道這是必然的事情,畢竟所有人都是生活在自己的時代當中,自己有前世的經驗,所以可以把這天下的國度之別看的淡些,但他不能就此來要求別人。

  那是不合理,也不合情的要求。

  言冰雲在范閑身邊的角色本來就有些模糊,他不是啟年小組的人,卻是范閑的親信,參與了他絕大部分行動,尤其是去年在江南的規劃,基本上都是他一手做出來的。范閑如今清醒地認識到了這點之後,下了決心,關於自己與北齊的交易,那些最深層的內核,還是先不要讓小言公子觸碰了。

  只是監察院此行,卻有個極為重要和急迫的問題沒有解決,如何和洪竹接上頭?范閑坐在馬車上以肘支頜,皺眉難舒。

  不料回了范府,卻聽到了一個令他極為意外的旨意。而他馬上敏銳地捕捉到,要向洪竹確認這件事情,今天晚上就是最好的機會。

  旨意不是來自皇帝陛下,而是來自那位一直比較沉默的皇太后。慶國以孝治天下,皇帝更是萬民表率,所以這位皇太后雖然沉默居多,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輕視那位垂垂老婦真正的影響力。

  太后旨意是在范閑離府那一刻便到了,特旨傳范閑入宮。不料范閑卻偷偷摸了出去,傳旨的太監只得一直等著。

  ***

  范閑微微偏頭聽著柳氏在耳邊輕聲的話語,看了一眼那位早已等的焦頭爛額的姚太監。忍不住笑了起來。本來以他的能力想摸進皇宮裡,除非五竹叔在自己身邊,才有把握瞞過洪老太監的耳目,而如果今天晚上自己就住在宮裡……想和洪竹碰頭,難度就會小很多。

  而且自己是個男子,肯定不可能住在後宮,只可能在皇城前片尋個房間,做起事情來,也比較方便。

  只是他此時還不明白,皇太后急著宣自己進宮究竟是為了什麼。

  ***

  等到和婉兒二人牽著手從含光殿裡退了出來時,范閑忍不住為難地歎了一口氣,此時的他才明白,老人家讓自己入宮,居然是為了逼自己和婉兒去廣信宮拜見自己的岳母——長公主!

  太后並不希望自己的後代們亂成一團,范閑回京後入宮幾次,一直避著長公主,這個事實,讓太后有些不愉快,她決定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彌補一下晚輩們之間的嫌隙,趁著婉兒在宮裡的機會,便將范閑召進宮去。

  天時已暮,皇宮裡有些昏暗,婉兒擔憂地看了一眼范閑的臉色,嘟著嘴說道:「我可不想去廣信宮。」

  范閑苦笑著安慰道:「長公主畢竟是你母親,怎麼說也是要見一面的。」話是這般說著,但他的心跳卻是逐漸加快了起來。

  林婉兒認真看著他說道:「我知道你也是不想見母親的,要不然咱們偷偷出宮吧?」

  范閑忍不住失笑道:「仔細太后老祖宗打殺了你我這兩個不懂事的小混蛋。」

  前方不遠處,廣信宮的宮門已經開了一角,幾名宮女正低眉順眼地候著這二位的到來。仔細說來,范閑與婉兒理應是廣信宮的半個主人才是,只是這古怪的世事,早已讓他們與這宮殿的關係,變得有些冰冷與奇異起來。

  范閑溫和笑著看了一眼那幾名宮女,他的眼力極毒,一眼便瞧出這幾位宮女與他初入廣信宮時相似,都有極強的修為。

  從宮門一角穿進去,撲面便是一陣微風,風意極寒,范閑想到宮裡的那位女子,便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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