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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七


  第二個回到蘇州華園的人,讓范閑有些吃驚,因為那時候,范閑正在書房裡犯愁,要去杭州接婉兒,是不是要把堂前那箱銀子帶著,而那箱銀子……也太重了點兒。

  正在苦思之際,一道影子就這樣出現在他的桌前,唬了他一跳。

  「下次進門,麻煩敲敲。」范閑看了影子一眼,又低下頭去讀院報。

  影子忽然偏了偏頭,一身全黑的衣服裡面,透著那張慘白的臉,似乎對於范閑這個人很感興趣,畢竟就連院長大人,也是如子侄一般對待自己,范閑卻有些不一樣。

  「雲之瀾回東夷城了。」

  范閑抬起了頭,知道這說明了監察院六處與東夷城高手刺客們間的遊擊戰,在持續了四個月之後,終於畫了一個句號。

  當范閑在內庫三大坊,在投標會,在蘇州城,在明園裡與敵人鬥智鬥力的時候,另一條隱秘的戰線上,那些無聲無息的廝殺,其實是完全足以扭轉局勢的重要一環,而且那條戰線上的戰爭,一定更加血腥,更加恐怖。

  他沉默了片刻,凝重說道:「院裡犧牲了多少兄弟?」

  「十七個。」影子說話依然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波動。

  「東夷城那邊死了多少人?」這是范閑很感興趣的話題。

  「十七個。」

  「噢,一個換一個,似乎咱們沒吃虧。」雖然說著沒吃虧的話,但范閑的眼裡依然閃著邪火,輕輕用手指敲打著案面,緩緩說道:「把這筆帳牢牢記住,過些時間,咱們去討回來。」

  影子說道:「你討還是我討?」

  范閑看了他一眼,好笑說道:「你打得過你那白癡哥哥?」

  影子也不動怒:「打不過,不過你也打不過。」

  范閑想起葉流雲的一劍之威,承認了這個事實,說道:「雖然打不過,但不代表殺不了。」

  影子看著他,不知道這位年輕人的信心究竟從何而來,居然敢說可以殺死一位大宗師。

  書房裡沉默了下來。

  范閑繼續自己的公務,看也沒有看身前的影子一眼。

  終究還是影子自己打破了沉默。

  「聽說……葉流雲來過?」

  范閑看了他一眼,好奇說道:「你怎麼知道是葉流雲?」

  「因為四顧劍還在東夷城。」

  范閑歎息著搖了搖頭,心想這麼簡單的邏輯,連影子這種只會殺人的傢伙都能判斷清楚,葉流雲這老頭子到底是怎麼想的?

  「四顧劍難道不會偷偷遁出東夷城?」雖然范閑心中是那般想的,但依然止不住習慣性地要往東夷城栽贓,而不願意慶國內部出現這麼大的裂痕。

  影子沉默了片刻後,說道:「他……已經有六年沒有出過劍廬。」

  ***

  范閑震驚了,他知道影子的身份,當然相信對方的判斷與消息來源,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事兒也太奇怪了,難怪慶國人往四顧劍身上栽了無數次贓,東夷城卻一直沒有什麼直接的反應。

  范閑忽然想到了一個美妙的可能。

  「你說……」他撐著下巴,精神十足問道:「有沒有可能,你那個白癡哥哥已經嗝屁了?」

  「沒有。」

  影子的話,只好換來范閑的一聲歎息。

  「不過只要不出門就好。」范閑旋即想到另一樁美事,笑著說道:「只要四顧劍不出門,我就不怕有人會殺死我。」

  影子想了想,默認了這個事實,又問道:「聽說葉流雲來過。」

  這已經是影子第二次說這個話,范閑明顯是不想討論這個問題,卻沒有想到對方如此執著,忍不住大怒說道:「我還聽說愛情回來過……是不是葉流雲,他究竟有沒有來,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影子以一種難得一見的認真說道:「我的偶像是五大人,我最想打倒的人是四顧劍,可是如果能與葉流雲大人一戰,也足以快慰平生,所以……大人,我嫉妒你。」

  范閑敗了,誠懇說道:「不用嫉妒我,下次有這種好事情,我一定會留給你。至於葉流雲,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和他動手,死的……肯定是你,而且會死的很透。」

  影子沉默著,然後轉身離開,消失在黑暗之中。

  范閑忽然想到件事情,對著空無一人的黑夜輕聲說道:「我後天要去杭州,你跟著我。」

  去杭州接婉兒,不知道海棠會不會跟著去,為了安全起見,把影子帶在身邊,要放心的多。

  ***

  那夜之後,范閑與海棠又恢復到了往日的相處之中,只是偶一動念間,眼光相觸間,會多了些許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東西。說來很古怪的是,海棠一如既往地懶散著,霽月著,反倒是范閑卻有些彆扭起來。

  海棠的眼光裡偶爾會透露出笑盈盈的神色,讓范閑好生惱火。

  然而這個事實,也讓范閑清楚了,這樣一位特立獨行的女子,自己就算用那下作法子,把風聲傳出去,也不見得便能將她綁在身邊一輩子。

  范閑曾經鼓勵若若四處行走著,更何況朵朵這種人。

  不過范閑正如他一直承認的那般自私……這世上敢娶、能娶海棠棠朵朵的年輕男子本來就少,被自己鬧出這麼大的緋聞去,誰還敢娶?

  終身不嫁也成,只要別嫁給別人。

  他的眼裡閃著壞笑,扯開了王啟年寄回來的那封信,匆匆掃了一遍,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老王看來在北齊過的十分不舒心啊,身上的擔子太重,確實沒有跟在自己身邊舒服,這信裡就是在問歸期了。

  范閑理解他的情緒,身處異國,確有孤獨之感,而且一旦事有不協,不論是監察院或者是朝廷,都可能將他拋棄掉,這種棄兒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

  他想著想著,忽然歎息了起來,今夜先見夏棲飛,後見影子,包括遠在北方的王啟年,這都是自己屬下的得力幹將,而前兩位仁兄,自己身上都帶著血海深仇,都是大族之中最小的那人,流離於天涯,有家不得歸。

  其實自己的身世,何嘗不是一樣。

  棄兒們的聚會,終究也會嗨劈起來的。

  §卷五 第一百五十一章 劍與旨

  范閑看完院報後,便覺得眼有些澀了,忍不住在心裡罵了幾聲。小時候自己的名字和字號就被那些人們安排好了,姓范名閑字安之,如今想起來,這名字自然是宮中那位皇帝陛下取的,只是……自入京都後,準確地說,是自去年春闈後,自己何嘗有一日閒時?

  其實偶有捫心自問,以兩世的學識經驗判斷,范閑不得不得出一個讓他並不怎麼愉悅的結論——宮中那位皇帝老子,對自己算是不錯了。雖然他清楚,皇帝給予自己這麼大的權力,很大程度在於皇帝需要自己這樣一個人的存在,用來平衡朝中的局面,而且自己確實表現出了這方面的能力。

  可是帝王家本無情,皇帝做到今天這個地步,一方面不能不說是母親大人的恩澤,另一方面說明皇帝對自己確實還存著稍許父子之情——他至少沒有像漢武那樣,自己還活著,而且活的越來越好。

  當然,范閑不會陶醉在這絲父子之情中,他出奇的清醒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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