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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六


  范閑也是一驚,心裡對於那位衛華不免有了另一等判斷,身居高位,居然如此大膽地進入南慶國境之中,又不免對於滄州一帶的防禦力量大感不屑。

  北齊錦衣衛只是負責行北一路的安全問題,當年是北齊皇太后與長公主做交易,做了這麼多年已經做熟手了,而如今換成了是小皇帝與范閑做交易,這第一次買賣,當然要慎重一些。

  「我們在北邊的人呢?」他忽然皺著眉頭說道。

  夏棲飛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一位王大人托下官帶回的信,另有一樣禮物帶著往南邊來了。」

  范閑接過信,一看果然是王啟年那獨特的筆跡,也不接過夏棲飛遞過來的那個長形匣子,示意他放到一邊,搖頭問道:「王啟年這小子比我還怕死,當然不會傻兮兮地南下……只是我們總要有人跟著,北邊是哪家商行在接手?」

  其實他心裡當然清楚,北邊崔家的線路已經全部被自己私下吞了,而南慶朝廷卻一直以為是北齊小皇帝掌控著……范老二私掌北方走私線路的事情,只有范府的幾個人、言家以及范閑幾個心腹知曉,大慶皇帝陛下只是知道范老二在北邊,卻想不到范閑有膽氣讓自己年幼的弟弟主持這麼大的事情。

  范閑並不打算把這個事情告知夏棲飛,所以只是隨口一問,想通過他的嘴,從側面打聽一下弟弟在北邊過的怎麼樣。

  不過很遺憾,夏棲飛當時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個膽子極大的錦衣衛指揮使身上,卻沒有怎麼留意北邊的商行,不過他也隱約聽到了些風聲,聽說如今在北邊負責處理內庫私貨的大商人神秘的狠,一般人連那位大老闆是男是女都不知曉。

  范閑笑了笑,眼中浮出一絲欣慰之色,思轍這傢伙,看來終於學會低調與隱忍了,只是海棠如今在江南,就他與王啟年在北邊混著,監察院四處的密探系統又不方便為他處理太多事情,北齊小皇帝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當然不會為難他,可是……一個少年郎,要周旋在那般危險的境地中,還真是苦了他了。

  不過范閑並不打算派人過去幫他,因為自己的重生經歷清楚地告訴他,但凡寒鋒,必自磨礪中出,思轍有經商的天份,如果不經由這般困難繁複地打磨,真真是有些可惜。

  又與夏棲飛聊了數句,范閑愈發欣賞面前這位江南水寨頭目,如今自己的下屬,看來當初在沙州收服此人,對於自己的江南大計,果然極有好處。

  「一切都依照既定方針辦。」

  范閑認真說道:「蘇文茂在內庫,我會把鄧子越留在蘇州,內庫那邊調貨的問題,副使馬楷會處理,帳目的問題,如果你一時有些理不順,就多聽聽那些老官的意見。」

  那些老官都是從戶部裡撈出來的好手,乃是戶部尚書范建給自己兒子送的一份大禮,做些虛空帳目,玩些小花招實在是簡單的狠。

  夏棲飛應了一聲,猶豫說道:「這是第一次,行北的路線算是打通了……只是總瞞不了太久。」

  范閑想了想,眉間泛起一絲冷笑:「怕什麼?信陽年年走私,天下誰不知道?只要不抓著把柄,誰又能拿你我如何?」

  夏棲飛心頭一凜,發現提司大人果然是大膽至極,底氣十足,只是心頭總想著另一件事情,臉上不免流露出幾絲異樣的情緒。

  范閑看著,不由笑了起來,靜靜地望著他說道:「是不是對於明家的事情不甘心?」

  夏棲飛想了想,這半年來的點點滴滴,讓他知道在這位年輕大人的面前最好不要有絲毫隱瞞,咬牙鼓足勇氣說道:「青城不甘心。」

  范閑似笑非笑望著他:「明老太君已經死了。」

  夏棲飛默然,明園大亂的時候,他正在領命前往北方送貨,所以並未參與此事,但在途中就接到了消息,也曾見過最後江南百姓戴孝的那番場景,不由慘笑說道:「雖是死了,卻還是死的風光。」

  范閑輕聲說道:「你知道明老太君是怎麼死的?」

  夏棲飛愕然抬首,望著范閑,心想難道不是您幫著我逼死的?忽然間他的腦中一動,想到江南民心稍亂又平,明園在葬禮之後的異常安靜,不由想到了一樁可怕的可能。

  「明青達?」他不敢置信問道。

  范閑冷漠地點了點頭:「這事我也不瞞你,陛下要收明家是小事一樁,但要平穩地收明家,卻是極難的事情,如今這局面是本官好不容易謀劃出來的,你不要破壞。」

  夏棲飛馬上想通了所有事情,原來提司大人與明青達暗中有協議,心中不禁感覺百感交雜,又隱隱有些恐懼,自己……會不會成為沒用的棄卒?

  范閑接下來的話,卻又是讓他一驚。

  「你不甘心,其實本官也不甘心。」范閑微笑著說道:「明家六房,如今你我只能掌著其中兩房,明青達經此一事,終於成為了明家真正的主人……我卻不能再明著動手……那老狐狸陰了我一道,你以為我不會讓他還回來?」

  夏棲飛微張著嘴,眼中閃過熱切的盼望:「什麼時候動手?」

  「不要一提到復仇的事情,就讓狂熱沖昏了自己的頭腦。」范閑似乎是在教訓他,又像是在陳述某件很偉大的、很遙遠的、自己的事業。

  「江南的萬民血書早已經送到了京都,陛下訓斥我的旨意應該過兩天就要到了。」

  范閑繼續說道:「這個時候,我自然不會再對明青達動手。」

  「下官不明,」夏棲飛想到一件事情,疑慮說道:「明青達這般做對他有什麼好處?難道他會如此幼稚地相信,只要低下頭,大人就會給他一條生路?」

  范閑讚賞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只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拖延時間?」

  「不錯,」范閑歎息著:「用他老母的一條命,換取一年的時間。我當日就曾經說過,你這位大哥,做事比我還要絕啊。」

  「一年的時間?」夏棲飛疑惑說道:「能起什麼作用?」

  范閑自然不會告訴他,京都之中看似平穩卻異常兇險的局面,只是冷笑著說道:「你大哥卑躬屈膝忍耐著,在兩邊搖晃著,還不是為了看清楚一年後的朝局。至於你我,也就看一年罷了。」

  一年之後,那邊應該就會忍不住動手了吧?一年之後,自己就可以殺些人了。

  「不要著急,」范閑說服著夏棲飛,同時也說服著自己:「你大哥是個聰明人,結果在兩邊倒著,想兩邊都不得罪,所以最後也會死在聰明上。」

  「因為歸根結底,他沒有力量。」

  范閑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想到葉流雲在劍斬半樓之前對自己說的那三句話,不由心頭一寒,莫非那位大宗師看的比自己更遠一些,已經看到了某些自己沒有注意到的危險?

  欽差在抱月樓遇刺之後,江南路總督薛清震怒,馬上做出了極有力的反應,明園的私兵全部被繳了械,而因為明老太君之死,江南百姓對范閑的敵意,也因為范閑的受傷,消除了少許——人心,本來就是這麼奇怪的事情。

  總而言之,明園的力量再一次被削弱,已然成為了范閑手中的一塊麵團,隨他怎麼揉捏,只是如今的京都局勢,馬上要來到的聖旨,讓他必須將煮饅頭的日期推後些。

  「明青達即便完全向我投誠,我也不會接受。」范閑唇角微翹,說了一句讓夏棲飛異常高興的話。

  范閑平靜說道:「我是一個很記仇的人,你或許可以不在乎江南居前被殺死的那些水寨兄弟,可我記著,我派去保護你的六處劍手,死了好幾個。」

  夏棲飛悲意微現。

  范閑繼續說道:「明青達是聰明人,先前說過,所以他以為,在龐大的利益面前,這些看似尋常人的死亡,我應該可以一笑納之……不過,他錯了。」

  他輕聲說道:「明家請人殺了我的人,我就要殺他們的人,雖然這是他媽做的,不過母債子償……是不是很公平?」

  夏棲飛忍不住笑了起來,恭敬行禮道:「大人說的是,極為公平。」

  ***

  范閑拍拍夏棲飛的肩頭:「那些無趣的事情先不要說了。這半年你還是學著把行北的線路打理好,同時和嶺南熊家、泉州孫家這些人把關係處好,至於楊繼美,你也可以交往交往……將來你要管理明家這麼龐大的家產,與這些巨賈們的關係一定要處理好。」

  夏棲飛聽出了提司大人話裡的意思,不由微震,旋即說道:「多謝大人成全。」

  「還早著。」范閑平靜說道:「不過我已經吩咐了明青達,慶曆七年年祭,你一定要出現。」

  夏棲飛大驚之後,一抹複雜的喜悅湧上心頭,這……便是要認祖歸宗?自己在江湖上流離這麼多年,終於可以回到明園了!

  ***

  離開夏棲飛的宅子,范閑對於夏棲飛最後的喜悅與眼眶中的淚水有些不以為然,認祖歸宗就真的有這麼重要?他畢竟是有兩世經驗的人,雖然知曉如今的世人,對於血統,對於此事是如何的看重,但他仍然不是很理解,甚至有些輕蔑。

  生我者父母也,養我者父母也,視我如子,我便視你如父母,視我如仇,我便視你如仇,斯是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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