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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八


  所以他對於皇帝把自己扔到江南,扔給自己這麼多工作,這麼麻煩的事情,終究還是有些惱火。

  自己不是一頭驢……雖然海棠似乎很喜歡把思轍當驢使喚。

  ***

  他揉揉眼睛,取出身旁那個長方形的匣子,好奇地撕開了外面的火漆封條。

  這是王啟年很慎重托夏棲飛帶回來的禮物,信中說是孝敬自己的,卻沒有明說是什麼。

  盒子緩緩打開,露出裡面事物的真面容。

  范閑眯了眯眼睛。是一柄劍,一柄看上去並不出奇,但渾身上下透著股古意的劍。

  取出長劍,右手穩定地握在劍柄上,緩緩一拉。

  悄無聲息的,劍鋒脫鞘而出。

  便如蒼山上的那層雪,便如北湖裡的那抹碧,便如江南的一縷風,清清亮亮的劍光,在書房之中蕩漾著,無比溫柔,然而在溫柔之中卻夾著一絲刺骨的寒意。

  范閑微微動容,看出了這把劍的名貴與鋒利,尤其讓他心中暗動的是,這種溫柔之中的殺意,與自己的古怪性情還真是有些相似。

  他輕翻手腕,隨意揮了兩下,感覺輕重也十分合適,劍鋒無聲破風而出,在蠟燭上拂了三下,蠟燭紋絲不動。

  范閑以往所習慣用的武器,不外乎是暗弩與靴間的細長純黑匕首,雖然殺起人來效率十足,可終究是沒有一個趁手的武器,尤其是如果要和真正的高手正面相搏時。

  而因為被影子刺了一劍,所以范閑極為划算地學會了四顧劍的劍訣,這些日子裡潛心修練著,也算是頗有小成,那夜殺袁驚夢,便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四顧劍存于心,范閑愈發有種想佩把好劍的想法。

  殺袁夢時,還是向海棠借的軟劍。

  軟飯不能吃,軟劍也不好意思老借。

  范閑輕彈劍鋒,側耳聽著微微的嗡聲,不由讚賞地點了點頭,心想老王這個馬屁倒真是拍的合適。

  拾起匣中紙片一看,上面寫著王啟年純熟的捧哏之詞,馬屁十足,先痛悔去年不該偷窺大人之信,最後才講到這柄劍的來歷。

  原來這把劍竟是當年大魏朝最後一任皇帝的佩劍!

  當年大魏被慶國打散,戰家趁勢而起,而皇宮裡的寶貝兒卻早已被那些太監們偷出去變賣了,這把佩劍也從此流落到了民間,再也沒有人見過,只是過了這二十多年,終於出現了蹤跡,王啟年得知後花重金購得,又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些外部的改變,這才送到了江南。

  「原來是把皇者之劍……」范閑看著這柄劍笑了起來,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如果這把劍真的附著皇氣,當年北魏那皇帝也就不會死了。

  不過旋即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王啟年如今當然知道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重金購得大魏帝劍,千里迢迢送給自己,這是純粹的拍馬屁行為,還是……在用這把劍暗示著什麼?

  范閑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心想王啟年這樣一個小老頭,有老婆有閨女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那般大的膽魄,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他的心裡有些不舒服,看來自己與皇帝陛下一樣,骨子裡都是多疑的人啊……

  吹熄蠟燭,離書房安睡去,范閑忍不住咕噥了一聲:「佐羅。」

  房門閉,月光靜,蠟燭斷為四截,一根凝於桌面,三截滾動難安。

  ***

  三日後,由京都來的天使終於到了蘇州城,天使不是長翅膀的那些閹人,只是負責幫皇帝老子傳話的閹人,他們不會飛,只能騎馬,自然慢了一些。

  華園整肅一新,灑掃庭院,佈置香案,準備相關事宜,以范閑為首,三皇子為副,監察院啟年小組在內的所有人,及六處護衛、虎衛,密密麻麻數十號人,都老老實實地站在前院堂前等候著聖旨的到來。

  今天要接聖旨,海棠身為北齊聖女,自然不方便在,早已避了出去。

  只是范閑一行人等了許久,也沒有見著人來,范閑便有些惱了,喊人搬了張太師椅,自己坐在了廊下,讓思思在旁邊剝瓜子兒,自己卻與三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鄧子越面現尷尬之色,湊到他耳邊說道:「大人,注意一下,總是要等的。」

  他的眼光往旁邊瞥了一眼。

  范閑知道他想說什麼,監察院一應下屬倒無所謂,老三如今也是死心塌地跟著自己,可是自己這一副作派,確實顯得有些不尊重皇帝的權威,旁邊還有虎衛高達七人,還有負責三皇子安全的幾名虎衛,誰知道這裡面有沒有皇帝派來監視自己的人。

  范閑眯了眯眼,沒有說什麼——北齊之行,包括江南之行,其實都是高達七人跟著,雙方相處的還算愉快,至少沒有拖自己什麼後腿,也沒有做出一些讓自己不舒服的事情,所以范閑這些日子裡,刻意將自己的真實一面展露出來給他們看。

  反正估計這一生,這七個人都會是自己的貼身保鏢,那便……用不斷的小錯,來讓他們習慣自己將來的大錯吧。

  人心有時候是不能收買,而只能勾引的,男女之間是這般,男男之間其實也是這般。

  至於三皇子身邊那幾名虎衛……

  幸好沒有讓范閑等太久,隨著門外一聲禮炮響,幾名大內侍衛領頭,便拱擁著一名太監走入了園中。

  范閑早已站起,牽著三皇子的手迎了上去,行了大禮,靜靜聆聽旨意。

  來宣旨的太監是姚太監,也是范閑的老熟人了。兩個人對了個眼色,姚太監知道這位小爺等急了,心頭一顫,趕緊略過一些可以略過的程序,直接拉開那明黃色的雙綾布旨,用尖尖的聲音宣讀了起來。

  聖旨的內容並沒有出乎范閑的意料,裡面有些句子,甚至還是范閑與皇帝秘密通信中已經商量好了的事情。

  身為一國之君,對於江南的紛亂,自然要表示一下震驚與憤怒,旨意裡用看似嚴厲的詞語好生訓斥了范閑一番。

  但是旨意裡,一個字都沒有提到明家。

  范閑跪在地上,唇角閃過一絲笑容。這是應有之理,區區一個江南豪族,怎麼可能牽動天心?雖然今次的事情鬧的不算小,萬民血書也送到了京中,有幾名腐儒甚至要在京都打御前官司,皇帝下旨訓斥范閑,就算是給了天下人一個交待。

  但是……聖旨裡,朝廷公文裡,絕對不會提到明家,批評范閑處事不謹可以,至於是什麼事?朝廷根本不置一辭,這便是所謂政治。

  只不過是幾句訓斥的話,當然,又罰了范閑一年俸祿,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處罰。

  姚太監那尖尖的聲音停歇,范閑眾人起身謝恩,又問過聖上身體如何,等等云云一應無聊之事後,范閑才雙手接過聖旨,交給身邊的官員收好。

  ***

  「又罰俸祿?」范閑忍不住咕噥著,「我與我那老父親兩個人這大幾年沒個進項,誰來養家?」

  他與三皇子當先往裡面走著,姚太監佝僂著身子,露著討好的笑容,小碎步跟在後邊。

  「老姚……你得把銀子還我,不然我可只有喝稀飯了。」

  范閑笑駡道。

  姚太監腆著臉,往前趕了幾步,說道:「您就饒了奴才吧,誰不知道您是天底下最能掙銀子的大人……這來江南不到半年,便給朝廷掙了上千萬兩銀子,哪裡用得著奴才那些零碎銀絞子?」

  姚太監說話的當兒,餘光悄無聲息又極快速地往三皇子處瞄了一眼,范閑先前那頑笑話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往年范家確實把宮中這些太監喂的飽,他當然也清楚范閑哪裡瞧得起自己的收成。

  只是這頑笑話卻是當著三皇子的面說的,姚太監可知道這位小皇子年紀雖小,心眼卻多的狠,不免有些害怕……不料餘光見著,三皇子竟是面色平靜,就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再一想范閑既然敢在三皇子面前說這話,那自然是心裡有分寸。

  姚太監的心肝抖了一下,知道宮裡猜的事情可能不差,這三殿下與小范大人確實是那麼個事兒。

  ***

  「給朝廷掙的銀子,我可沒那個膽子動,你……莫不是在勸我貪污?」

  三人已經入了中堂,范閑與三皇子分坐在主位兩側,姚太監站在一旁,聽著這話,苦笑道:「小范大人,莫拿奴才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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