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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四


  看著大船消失在湖口,三艘護責護衛的水師船舶也跟著出去,岸上的江南水師將官們齊齊松了一口氣,終於將那兩個挨不得、碰不得的瘟神爺送走了,一想到這些天送的禮似乎打了水漂,又感覺有些肉痛。

  至於皇子與提司乘坐的大船,在水師防區之內遇上賊患一事——當然需要有替罪羊,眾將投向沈守備的眼神都有些可憐,但此時也無人領頭做這件事情,一切還要等提督大人下午歸營再說。

  其實……蘇文茂猜錯了,江南水師的將領們也一直等到第二天才等到提督大人。

  那位江南首屈一指的軍方實權人物,江南水師提督施大人,根本不著急來,只著急不要來的太快。

  這位施提督官居從一品,而且乃是京都老秦家的門生故舊,自然不會怎麼懼怕范閑,但這位老兵油子也清楚,若自己真的趕到水寨與范閑見面,沖著三皇子和那個流言,自己總歸也要放低身段說說些話——對一個嘴上毛沒長齊,一個鳥上根本沒長毛的小孩子拍馬屁,自己這張老臉怎麼擱!

  所以老施一面派人傳訊,說自己正在某處公辦,正在快馬加鞭來請三皇子安,一面卻是摟著自己最疼的粉頭,坐在馬車上晃悠悠地往水師這邊走,只恨路途太短亞……

  最後,施提督終於打成功了時間差,他到的時候,那艘船已如黃鶴去也。

  話說另一邊,蘇文茂意氣風發地坐著大船沿江而下,貫徹了范提司地指示,接納了手下那名官員的建議,一路上見州停州,見港泊港,也不理會碼頭破爛,或江邊只是個住著幾千人的小縣城,反正是走走停停,一天一泊,好不折騰。

  這艘船走的怪異,卻是將整個江南路的官場都擾的亂了起來!

  如今誰都知道,監察院的范提司和三皇子有可能是在那艘京都來船中,既然如此,但凡這艘船停泊所在,當地的官員都要前去請安才是,又要備上好酒席,手頭也不能少了禮物,當此關頭,誰敢大意?

  上游的州縣送了翡翠,下游的州縣怎麼也不能比下去了,至少也得來一袋貓眼兒不是?咱州裡窮?山參能刨幾根吧?咱縣裡沒錢?出名的松針柏木金黃臘肉也得提幾條,萬一船上那兩位大人物吃慣了山珍海味,就喜歡咱們有鄉土氣息的事物呢?

  什麼?城裡沒什麼出產?趕緊派工……去為大人拉船!

  一月多的時間,沿江的眾官員雖是一直沒有見著高高在上的天潢貴胄,但是巴結討好的力氣卻是使勁兒地在下。

  大船一路南下,遇州縣而停。就算地方再小也不錯過,江南官員們在為有這難得的送禮機會而高興的同時,心中也不免腹誹,范提司和三皇子……的胃口也太好了!連那些沒什麼出產的窮縣都不放過!

  「不懂了吧?蚊子再小也是肉。」蘇州城內某府內一位師爺眯眼說道:「看來這位范大人,還真是繼承了尚書大人的風格,帳算的極細啊。」

  另一位師爺搖頭歎息道:「官聲!官聲!如今這些年輕的貴人們,竟是連臉面功夫也不屑做了!」接著忽然鄙夷說道:「再說那位小范大人可不是老范大人的……」

  「住嘴!這等事也敢議論!不等監察院剮你,本官也要生絞了你!」

  坐在正中間的那位肅容大官大聲怒斥,待平伏心情後,他舉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不要背後言人是非。只要肯收銀子就好,這江南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銀子。」

  官員閉眼沉吟少許,略帶憂慮說道:「就怕只是那位提司大人放的煙霧,誰知道呢?再說,有誰知道他究竟還在不在那艘船上?聽南下的那位先生說,范大人的車隊還在往澹州走,一路上可也沒少收銀子。」

  中原官道上,那隊人數最多的隊伍,正在「假范閑」的帶領下,載著一應下人護衛和慶余堂的掌櫃們往澹州走。

  大江之上,蘇文茂駕著大船,不亦樂乎地進行著鍍金之旅,卻不知道日後會被范閑罵的狗血淋頭。

  幾個消息一混雜,結果弄得江南官員們都糊塗了,不知道那位范提司究竟在哪裡,有些聰明人就算猜到范閑可能另有行程,卻也無法捉住絲毫有用的信息,監察院二處的人們正在江南掩護范閑一行人的真正行蹤。

  ***

  二月初的天氣,春未至,冬未去,寒意霸道地佔據了大江兩岸的田野道路,拒絕任何一絲春意的到來。不過江南一帶靠海近,總比別的地方要稍微溫暖些,所以這些天已經沒有雪了,但是官道上被翻出來的泥痕被數月的冬風吹的幹硬無比,讓行走在上面的車隊上下顛動,車中的人們有些苦不堪言。

  范閑吃不得這苦,掀開窗簾喊停了車隊,跳出車外騎馬而行,這才稍微舒服了些。他伸了個懶腰,呼吸著撲面而來的微寒之風,看著官道兩側的水溝,眼睛不由眯了起來。只見負責灌溉的溝渠裡,早就沒了水,乾涸一片,如果說是冬天水枯的關係,倒也罷了,問題是溝裡還長著一人多高的荒草,煙煙蔓蔓地順著溝渠往前方生著,看著荒蕪不堪,竟是不知盡頭。

  他有些納悶,心想除非是幹了好幾年,才會搞出這副模樣來。雙腳一踩,整個人站了起來,居高而望,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發現官道四周的溝渠,竟大多都是這副模樣,溝裡的長草早就被凍死了,卻依然硬紮紮地立著,頑固的厲害,向天直刺……這樣的溝渠,怎麼能灌溉?那春種的時候怎麼辦?

  范閑從北齊回國時,一路所見慶國的水利灌溉系統還算完備,這江南之地,富甲天下,怎麼反而沒有錢去整修溝渠?難道那些地都不用種?

  從京都跟他一路出來的監察院四處官員,瞧出了提司大人臉上的不豫,拍馬上前解釋道:「也就是這塊兒荒廢些,蘇杭那邊斷不是這副模樣。」

  范閑皺眉說道:「江南當然不缺糧,這塊兒主要是地薄,勞力又被內庫索了太多。」他無奈苦笑兩聲,沒有繼續說話。

  眾人沉默沿著荒草叢生的溝渠前行,從沙州出來有些天了,一路慢慢搖著,卻也快近了杭州,一行人都有些疲憊,范閑也沒太多心思去玩一路督查、微服私訪的戲碼。

  「後面的車跟上來!」

  那名四處官員姓伍名麥,自從蘇文茂留在了船上後,這一行人的後勤安排與整隊工作都交給了他。

  他看出提司的心情不好,不好多嘴,只得命令後面的人跟緊一些,這幾輛不起眼的馬車裡高手倒是極多,問題卻在於六處劍手和虎衛們都不是過日子的主兒,單人玩暗殺都是老手,要他們鑽進溝裡的長草不食不飲趕到杭州都沒問題,但要他們搞零團費旅遊,便顯得有些沒精神。

  尤其是在沙州城外七十多裡的地方,本來人數不多的一行人,卻在一處山腳下買了四五個插草標的小丫頭,愈發顯得有些拖遝,像極了出遊的富家隊伍。

  說到那次買人,也是令范閑很吃驚的一次遭遇,如今慶國號稱盛世,他根本沒有想到,在江南之地,居然還有這種因為快餓死,而要賣掉自己子女的事情,雖說那些可憐的人都是從江北流徒而至,但范閑依然有些鬱悶。

  他們一行人是暗中潛往杭州,並不好帶這些人,而且范閑本身也是個性情冷漠的人,最後還是三皇子不忍地發了話,思思才滿心歡愉地拿了十幾兩銀子,買了五個小丫頭,丫頭們的父母們千恩萬謝,眼淚直流地離開後,范閑算是默認了這個事實。

  這一行人太顯眼,一翩翩貴公子、一窮酸書生、一鼻孔朝天傲氣小孩、一得體大方的高門丫環,十幾名強大的護衛,有心人總能猜到范閑的身份,如今多了幾個小丫頭,也算是個小偽裝,范閑這般勸說自己。

  又過數日,官道平整如鏡,道路兩邊冬樹尤挺,繁華之景突如其來地來到這一行人的面前,看著熱鬧的道路,行人們光鮮的衣著,遠處隱約可見的青青城牆,眾人這才意識到,原來杭州就這樣輕輕鬆松地到了。

  范閑坐於馬上,一揮馬鞭,意氣風發說道:「入城,咱們找宋嫂去!」

  §卷五 第八十六章 樓上樓、人外人

  宋嫂?眾人心頭一驚,心想提司大人難道在杭州城也有相好的?不過監察院上上下下的官員們都清楚,在男女之事上,范閑乃是京都少見自矜的官員,小小年紀,卻極少去四處招惹,名聲在外,自己這些人定是想岔了。

  當然是想岔了,范閑只是在想著這座杭州城,是不是和那座杭州城一樣,都有位姓宋的嫂子在賣魚羹,這裡的西湖上當然沒蘇堤白堤,卻不知道有沒有如西子一般清柔的江南女子。

  遊歷世間,終於到了文人墨客們念念不忘的江南,范閑的心裡也有些小小興奮,雙腿一夾,馳馬而入。

  入杭州城很簡單,他們一行人早就備好了相關的路引與文書,冒充是由梧州來,經杭州往南方去的大族前哨。路引文書上面蓋的章子沒有人能看出問題來,監察院為了自己的工作方便,經常性地用高超的造假技巧傷害各地府衙官員的心情,這事兒已經成了熟練工種。

  一行人樂呵呵地沿著城門下的直道往城裡走去,范閑這時候已經上了馬車,微掀窗簾看著杭州城內的景象,只見街人行人面色安樂,道路兩邊商鋪林立,行不多遠便有一家酒樓,只是天時尚早,並沒有透出幾絲誘人的香氣。單看杭州百姓的穿著與街面,便知道江南富庶,果然不是虛言。

  行了一陣,車隊前方出現了一長排齊整無比的柳樹,冬末尤寒,柳上自然並無青葉迎客,只是像鞭子一樣有氣無力地垂著,但勝在整齊,所以給人第一眼的觀感衝擊極為強烈。

  范閑眼尖,透著那層層柳樹簾,便瞧見了被這一長排柳樹擋著的那片水面。

  水光清柔,微紋不興,在這冬末的天氣裡,清揚地透著股潔淨味道,並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冷,只是一味溫柔,便泓成了平湖十裡。遠方隱見青山秀美隱於霧中,幾座黑灰色的木制建築沿湖而起,透著絲富貴而不刺眼的味道。

  這水正是西湖。

  而今日西湖邊上有些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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