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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四


  這些都是皇帝十分清楚的事實。只要細細一分析,便會發現,長公主擁有知道此事的最大可能,擁有通過北齊方面轉手曝料的最佳途徑,最關鍵的是,她擁有最大的動機。

  陳萍萍先前的這句話也極有講究,如果他是語焉不詳地暗中指出,宮中有人與北齊關係良好,從而讓皇帝自己想到遠在信陽的妹妹——而不敢如此大逆不道,直指中心地說出長公主的名字,皇帝也一定會小小懷疑一下他的用意。

  而他如此直接坦蕩地說出長公主的名字,直言對方嫌疑最大,便是純忠之臣的表現,只在乎自己的意見會不會對陛下有用,而不忌諱會不會讓陛下懷疑自己——這樣的表現,一向精明的皇帝,當然極其受用。

  皇帝沉默了下來,面色卻顯得有些難看,半晌之後才說道:「看來……雲睿並不知道范,不知道安之是我的骨肉。」

  如果太后將這件事情也告訴了長公主,那長公主一定不會揭破范閑的身世,因為那樣就不再是針對范閑,而是在針對陛下了。

  陳萍萍微微頷首,從陛下這句話中就知道,陛下已經相信了,長公主才是這個傳言的源頭。

  片刻之後,皇帝冷冷說道:「等著消息吧,看雲睿會不會來信。」

  范閑是葉家的後人,如果長公主上書宮中,以此為機,勸說陛下警惕此事,抑或直接勸皇兄殺掉范閑,滅了范家,那皇帝就會真的將兄妹之情看淡了。

  「接下來如何處理?」陳萍萍咳了兩聲,由於進宮匆忙,花白的頭髮沒有束的太緊,有些蓬亂,愈顯老態。

  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苦笑歎道:「朕這一生,也算風光,沒料猶在壯年,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除了你與建哥兒,竟是找不到個完全信任的人。」

  陳萍萍微微一怔,正要說些什麼,皇帝歎息著揮手說道:「你可記得,當年太后徵收葉家用的什麼名義?」

  「謀逆。」

  「嗯。」皇帝面無表情說道:「當年你們兩個人也贊成這個提議。畢竟小葉子留下的東西,一不能亂,二不能放,在她離去之後,就只有皇室才有這種能力收攏,保護葉家這些產業繼續運轉下來。」

  「不錯。」陳萍萍平靜說道:「當初心想,既然人都已經去了,安個什麼罪名,想必她也不會介意,只是沒想到十七年後,反而變得有些棘手。」

  皇帝冷冷道:「有什麼好棘手的,旨意出自朕口,朕便將葉家平反了,這天下又有誰敢說三道四?」

  「不可。」陳萍萍斬釘截鐵地回答,似乎出乎了陛下的意料,「陛下對那孩子存著憐惜之意,但此事萬萬不可……畢竟,陛下您要考慮一下老人家的感受。」老跛子心裡明鏡似的,皇上這招雖沒名字,卻是最後地一次試探。

  皇帝知道他說的是太后,思忖少許後點了點頭,又道:「看來,你心中已有定數了。」

  陳萍萍苦笑應道:「事出突然,陛下又未曾有旨意,所以並未備著方案。」這話的意思很明白,皇帝本來一直就想讓范閑的身世始終被藏著,院子裡當然沒有想過這件事情。

  他話風一轉,續道:「不過並無大礙,信陽方面如果來信,請陛下嚴加訓斥,陛下再叮囑幾位皇子數句,范閑那邊讓他死不認帳,百官縱使疑惑,想必也沒有人敢就無根傳言上什麼奏章。」

  「安之不免尷尬,在朝中如何自處?」

  「一轉年,他便要遠赴江南公幹,恰好可以躲開這場議論。」陳萍萍細聲微笑道:「陛下,這事兒雖然麻煩,但此時爆了出來,時機還算不錯。讓范閑遠離京都要地,這樣拖上兩年,事情自然就淡了。」

  「能淡嗎?」皇帝眯著眼睛說道。

  「司理理在流晶河上,人們傳說她是當年某位親王的後代,傳來傳去,除了讓那座花舫的生意好了些,也沒有什麼大的問題。至於范閑的身世……」陳萍萍歎息著,「就讓世間多一件無傷大雅的小道新聞吧。」

  皇帝沉思良久,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報紙上還可以拿這事兒做做花邊。」陳萍萍繼續說道。

  皇帝也笑了起來。

  「只是要防著那件事情。」陳萍萍看了陛下一眼,帶著一絲悲哀之意說道。

  「皇后那裡,我會讓母后出面。」皇帝點點頭,歎了口氣說道:「不能給他一個名份,朕已經對不住這個兒子。」

  ***

  半月之後,京都的大街小巷裡都開始流傳一個消息,這消息裡說的是,如今在朝中正當紅的小范大人,那位監察院提司,竟然是當年老葉家的後人!

  葉家因謀逆之事被查封,距今已近二十年,沒有想到原來竟然還有後人,而且竟是京都人津津樂道的小范大人,這個傳言令京都百姓們震驚之後開始興奮起來,紛紛交頭接耳傳遞著這個八卦消息,不到兩天時間,整座京都都知道了這個流言。

  如果這流言是真的,窩藏朝廷欽犯的范府,那可要倒血黴了。朝中被范閑得罪慘了的那些京官文官們,開始興奮地籌劃著攻勢,當然,在宮中沒有發話的情況下,這些官員是不大敢率自行動的,畢竟只是流言,沒有什麼證據。

  聯想到范閑進京之後寧肯舍了一代文名,也要進入監察院,還要接手滿是銅臭味的內庫,京都民眾官員們無一不在心中犯嘀咕,對於這個流言的真實程度更是相信了幾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宮中保持著安靜,就像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一般。而監察院卻開始行動起來,冒著被言官們罵三代祖宗的危險,八處開始在酒樓茶肆之中逮捕那些敢於傳播謠言的百姓們。

  午後的一石居,樓中的酒客們面面相覷,他們都是有些地位的人,但也沒有料到監察院八處官員,竟是毫不講理,將先前正在噴唾沫星子的兩位文士逮走了!

  從監察院的反應,人們愈發地相信,范提司……與當年的葉家一定有關係!

  監察院內,膝上蓋著羊毛毯的陳萍萍掀開黑窗簾的一角,看著街上那些噤若寒蟬的行人走過,唇角浮出一絲怪異的笑容。

  「知道你媽是誰,又不知道你爹是誰,怕什麼?」

  §卷五 第七十章 慶國人民關於葉家的集體記憶

  監察院八處官員帶走了兩位讀書人後,一石居中顯得沉默了許多,但酒壯文人膽,不一會兒功夫,又開始鬧哄哄地議論了起來,所談論的,不外乎是監察院范提司的身世流言。

  「葉家當年是謀逆的大罪,那位神秘的女主人辭世之後,所有的家產才被收入了內庫。」一人憂心忡忡說道:「如果小范大人,真是那位女主人的遺孤……我看這件事情麻煩了。」

  「謀逆?那為什麼慶余堂的掌櫃們還養的如此白胖胖?」一位眉毛極濃的書生嘲諷說道:「我看是朝廷趁著孤兒無寡母的時候,將人家產霸佔了,這下好,忽然間葉家多出來了位繼承人,我看朝廷只怕要慌了手腳。」

  「慌什麼?」

  「陛下不是有意思讓范提司去兼管內庫嗎?這內庫本就是他家的,這怎麼個管法?」

  「還內庫?」另一個冷哼道:「我看范提司馬上就要倒黴還差不多。」

  掌櫃的擦著冷汗湊了過來,說道:「幾位爺,聲音能不能小點兒?若讓監察院的爺們聽進了耳朵裡,我這小店還開不開了?」

  一石居掌櫃平日裡極少出來見客,今日卻上了樓來,幾位相熟的客人起身與他打著招呼,掌櫃一面四處照應著,一面支著耳朵將這些酒後閒言碎語聽進耳中,一石居乃是崔家的產業,最近崔家已經快要瀕臨垮塌,忽然聽得大仇家范提司……的身世傳言,崔家眾人不由暗喜,熱眼看著事態的發展。

  頭前聲稱是朝廷霸佔了葉家產業的那位年輕人,果然是酒後膽大,大笑說道:「掌櫃你這是怕什麼?監察院難道還真能堵了天下悠悠之口?就算他們敢,陛下也不會答應。你看昨日抓回監察院的那幾位,今天不是好端端地送了回來?只不過聊幾句閒話,又不曾觸犯慶律。」

  他身旁那人依然是憂色難去:「范提司這下可不好辦了,如果他真是葉家……後人,估摸著他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

  其實這話還沒有說透,畢竟不是官身,又是在光天化日的酒樓之中,沒有誰敢將心中真正的判斷說出來,在這些人的心裡,總以為朝廷得知范閑身世之後,一是要奪其官,二……只怕就要奪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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