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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三


  范建搖了搖頭,冷然說道:「皇后那處不需要考慮,這位婦人乃是有史以來勢力最弱的皇后,你需要考慮的,只是東宮太子會不會被她說動來對付你。」

  皇后的家族勢力,早在十幾年前的京都流血夜裡,就已經被慶國皇帝清除的一乾二淨,一向不顯山露水的范建,在其中起了最大的作用,所以他當然清楚皇后根本翻不出什麼動靜來。

  「太子。」范建的唇角泛起淡淡笑意,「他是聰明人,以你目前的地位權力,他只求你能保持平衡就行,哪裡還會因為當年的事情,來主動撩撥你。」

  范閑微低著頭,半晌後說出幾個字來:「長公主呢?」

  天下皆知,葉家的產業被慶國皇室收入囊中,成為了如今的內庫。當年強行徵收天下第一商,用的名義自然是很可怕的那種,比如謀逆之類。而如今忽然多出來一個傳說中的葉家遺孤,那究竟查不查當年的遺罪?

  就算不查,在很多人的眼中,葉家後人也是皇室必定要斬草除根的對象。這是歷史的規矩,沒有人會躲過。

  范閑是葉家後人的消息傳開後,長公主一定會利用這件事情,大做文章,逼迫宮中做出相應的反應。上溯葉家產業被奪之事,依照皇家的慣常行事手法,范閑不被暗中殺死就是好的了,更不用說飛黃騰達。

  當然,范閑身世的另一半也很奇妙,所以他不用擔心宮裡那對母子會對自己下殺手,甚至對方都不會將自己當成需要提防的對象,但惱火就惱火在,世人並不知曉這個事實!

  如果宮中那對母子想長久瞞著世人,就只能將范閑當作單純的葉家後人來看待,在輿論的壓力下,讓范閑與內庫……甚至是監察院脫手。而對於已經結下了無數仇家的范閑來說,失去了手中的權力,實在是相當的危險。

  「長公主?」范建面上毫無情緒說道:「如果她足夠聰明,這次就會袖手旁觀,而不會出手。」

  「為什麼?」

  「因為陛下的心思。」

  范閑沉思著,漸漸明白了父親說的是什麼意思。皇上當然是知道自己身世的人,雖然不知道皇帝將來會怎樣安排,但至少在當下來說,他還沒有掀開桌面上絨布的打算。知曉此事後,想來皇帝與自己的反應一樣,應該是在震驚之後感到一絲憤怒與狂躁。

  皇帝與范閑,都是很喜歡掌握一切的人,所以很忌諱這種脫離控制的事情發生。所以陛下一定會非常憤火,他第一個念頭是要找出洩密的人,而如果長公主此時好死不活地借此大舉向范閑進攻,皇帝反而會大力維護范閑,並且在心中對長公主的疏遠之意更深一分。

  范建淡淡說道:「你如今已是監察院的提司,通過這半年來的行動,手中握有了足夠的權力。由澹州直至京都,不論是為父,還是陳院長,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替你將腳下的基石打造的更牢固一些……如今的你,已經是一方重石,怎會害怕那些清風拂面?放心吧,那些風已經吹不動你了。」

  范閑沉默著,心中另有所憂。

  「自然,這人間也有天界罡風。」范建嘲諷說道:「你所害怕的,不外乎是宮中的態度。但是太后與陛下都知曉此事,頂多會礙於物議暫時冷你兩天。這事兒怎麼發展,終究是看陛下的態度。」

  最後,這位老謀深算的戶部尚書說道:「而經由懸空廟刺殺一事,陛下深信你之忠誠,當然會偏向於你……如今你傷勢未愈,陛下總會記著你的功勞,在這個時候,你的身世被揭出來,陛下會儘量替你考慮,不論是皇族利益,皇后太子,甚至是長公主太后的壓力……」

  「與你替陛下擋的那一劍相較,就算兩相抵消了。」范建冷笑著說道:「所以說,這是最好的時機。宮裡這些事情,我不說你也清楚,或許再過些年頭,陛下惜你救駕的情份淡了,你也就再難利用。揭破身世只能在這幾天,早些不行,晚些……也不行。」

  最好的時機。

  范閑在心裡品著這些話裡的寒意,面上浮出一絲苦笑:「我只是擔心,這件事情會對家裡帶來什麼麻煩。」

  范家收留當年葉家遺孤?雖然這是皇帝的安排,但鬧大了之後,皇帝肯定是不會認帳,倒黴的只能是范府。

  范建緩緩閉上雙眼,唇角欣慰的笑容一現即隱,緩緩說道:「傻孩子,如果連你都不會動,怎麼會動為父?如果朝廷對我動手,豈不是證實了你是葉家的後人?」

  范閑睜大了眼睛,半晌後說道:「您的意思是,不論外面如何傳,我們死都不能認帳?」

  「當然。」范建含笑說道:「誰能有證據?」

  范閑歎息道:「真可惜,我本以為既然沒有什麼影響,我可以借機……」

  「借機替葉家翻案?」范建哈哈大聲笑了起來:「難怪你先前緊張如斯,原來是存著大心思。你這孩子啊,這世上的案何必一定要在明面上翻呢?十幾年前陛下就已經替葉家翻過一次,如今這些,只是餘波罷了。」

  范閑搖搖頭,壓低聲音說道:「葉家後人這件事情,其實還真不能嚇著孩兒,只是……」他本準備說,擔心被長公主及有心人從這件事情裡,猜出自己身上帶著皇家的血脈,但話臨出唇之時,忽然醒悟過來,住嘴不言。

  關於自己與皇帝的關係,范閑與父親大人從來沒有正面說過,一直以來,父子二人都很知機地沒有點破,儘量維持著目前和睦的景象。

  范建明白兒子想說的是什麼,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後才歎了口氣:「那件事情……你還是藏在心裡吧。至於別人猜不猜的到,又有什麼關係呢?為……為父明言,陳院長只怕一直滿心歡愉地等待著這件事情的發生。等傳言來到京都後,他一定會動用手中的權力強力壓下流言,從而證實這條流言,然後等著天下人逐漸猜到你的身世,至少要讓天下人習慣於……你的身世流言。」

  范閑默然,知道父親的推算是極有道理的。老跛子的做法,用屁股想也能想到,強力壓制葉家後人的傳言,才能讓慶國百姓相信這個傳言,這正是極高明的手法,至於自己是皇帝私生子的事情……

  「陳萍萍究竟想做什麼呢?」范閑的心情忽然間變得十分的疲倦,無力地問著父親。

  「為父不清楚。」這位一直沒有表現出過人實力與智慧的尚書大人緩緩說道:「你應該猜到,我與陳院長的想法從來都不一樣,在你的問題上,我與他較了很多年的勁。而且我沒有信任他的習慣,很奇妙的是,他似乎同樣並不信任我。相反,我和他倒對你這個孩子更信任一些。」

  他望了兒子一眼,自嘲笑道:「最終似乎還是他勝了,成功地將你拖入這團亂局之中。」他接著淡淡說道:「我甚至懷疑這件事情是不是他一手弄出來的,不然北齊人怎麼可能知道小葉子是你的母親。當然,眼下你不用擔心太多,這件事情的首尾,想來陳院長這時候已經開始入宮為你謀劃了。」

  父子二人沉默了下來,許久之後,范閑忽然無頭無腦地說了一句:「對不起,父親。」

  很沒有道理的抱歉,不知道是在抱歉什麼。是在抱歉在前路的選擇上,自己終究接手了監察院,從而被迫踏上了爭權的道路,沒有如父親想的一樣選擇更平安的生活?還是抱歉自己離奇的身世,為范家帶來了未知的危險?抑或是替母親向「父親」表示最誠懇的歉意?

  或者是……對不起,對不起,我很想成為您真正的兒子,只是老媽不給我這個機會。

  ***

  范尚書在猜測,是不是陳萍萍利用范閑救駕身負重傷——這最好的時機,在揭破他葉家後人的身份。與此同時,陳萍萍在重重深宮之中,也在不停猜測著,是誰忽然間折騰了這麼一件事情出來。

  政治人物,並不是很在乎那些名義上的東西,所以這兩頭老狐狸,只求范閑能過得幸福,能手握權力,並不以為范閑一定要名正言順地回歸葉家的門楣。

  「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我,范建,范老夫人,陛下,費介。」陳萍萍坐在輪椅上,乾澀微尖的聲音在禦書房裡響了起來,「陛下先前說,太后是在春闈後察覺此事,那一共也只有六個人,依臣看來,這六個人都不可能洩露出去。」

  皇帝緩緩轉過身來,那雙往日清湛的眸子今日怒火中燒,如鷹一般銳利噬狠,一字一句說道:「都不可能洩露出去?那北齊人是怎麼知道的!」

  春闈之後,范閑監察院提司的身份曝光了,從而成為了慶國年輕官員裡最風光的人物,尤其是馬上又要執掌內庫,這種權勢實在是有些熏天。一般的人物還猜不到什麼,但深宮之中那位皇太后,久經國事,慣見陰穢,政治上的嗅覺實在是有些敏銳,在她的強力逼問之下,皇帝終於向母親承認了,范閑就是自己的私生子。

  太后在震驚之後,終於接受了這件事實,畢竟老人家再如何痛恨當年的那位「妖女」,但對於皇家的血脈總有一絲容忍的程度。

  「也許,也許是北齊人猜到的。」陳萍萍低聲自言自語著,卻不知道猜中了最接近事實的答案。

  皇帝冷笑道:「苦荷是什麼樣的人物?北齊國師難道僅僅用猜測就敢下定論?」

  陳萍萍沉默了許久之後,才開口說道:「長公主,嫌疑最大。」

  如果是范閑此時在一旁偷聽著,一定會大叫一個贊字!這是什麼?這就是傳說中大巧無工,大象稀聲,裸奔的構陷啊!

  太后知道范閑是葉家的後人,長公主是太后最疼的女兒,曾經反手將言冰雲賣給北齊,也曾經與北齊大家莊墨韓有過私下的交易,她與北齊太后有私下的書信來往,她往北齊的走私線路讓北齊君民不知道節省了多少銀子,她……她她,因為內庫移權的關係,對范閑恨之入骨,甚至開始使用刺客手段,只是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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