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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五


  「范府怎麼辦?」那人接著歎息道:「范尚書這些年打理戶部,乃是有名的能臣,難道因為當年的風流債,也要家破人亡?」

  傳言入京之後,除了對於范閑身世的猜測之外,最為京都百姓津津樂道的,就是戶部尚書范建,當年是如何將那位神秘的葉家女主人騙到手,又是如何讓對方珠胎暗結的前話——都知道范尚書當年是流晶河上的風流高手,卻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這等本事,能吸引到當年天下第一商的女主人。

  不過流言傳播的過程裡,那些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們,卻是對范尚書產生了完全不一樣的感覺。當年葉家犯的是謀逆大罪,其時官階極低的范建,居然能夠將自己與那個女子生的孩子,硬生生地留活了下來,還沒有讓宮裡的人發現,冒了驚天之險養了這麼多年,這段故事,似乎就足以重新編個話本,極具流行言情小說的潛質。

  直到如今,人們似乎終於明白了,范建為什麼會將范閑留在澹州一十六年,不肯讓他入京。

  看監察院八處慌張的模樣,人們就知道,這個傳言一定有極高的準確度。只是聖天子在位,范提司終究不是陳萍萍,他無法一手遮天,也不敢將所有京都愛閒聊的人們都請去八處喝茶,終究還是只能目瞪口呆看著事情逐漸擴大。

  比如,昨天被抓的人,今天又被放回來,這就是明證。

  於是乎,人們不再怨恨年輕的范提司做出這樣大忌諱的封言路事情,反而對於這個前途未蔔「生死難知」的年輕官員,感到了一絲同情,畢竟范閑這兩年在慶國獲取了極好的名聲,不論是域內域外,也為朝廷掙了太多的臉面,一想到他馬上就要倒黴了,百姓士子們在感情上還是有些傾向的,尤其是想到他的母親,當年似乎也是因為一樁莫須有的謀逆案消失無蹤。

  「葉家?哪個葉家啊?」

  這時候,酒樓裡,忽然有一位年輕小夥子傻乎乎地問道,他已經聽了半天,卻始終不清楚,與小范大人有關的葉家,究竟是什麼來歷。畢竟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太久了,時光如水,讓慶國的太多人都快忘了那個金光閃閃的名字。

  「葉家都不知道?」年長一些的人們開始輕蔑地笑了出來,果然是些鬍子沒長齊的小子,連當年威名赫赫的葉家都不知道,都覺得有必要給對方上一堂課。

  「葉家,就是當年的天下第一商。」中年人悠然神往道:「就是那個做出玻璃來當銀子賣的葉家。」

  有人表示反對,認為這個側重點沒有說清楚:「葉家,就是那個做出肥皂、香水的葉家,喔,香水已經停產十來年了,估計你也沒福聞過。」

  「就是唯一能做出烈酒的葉家。」

  又有人補充道:「就是當年提供朝廷一大部分軍械的葉家。」

  「知道內庫不?知道咱大慶朝每年花的這麼多銀子打哪來的不?」中年人恥笑道:「就是內庫從北齊,從東夷,甚至從海上掙來的。而內庫是什麼?不就是當年老葉家的產業!」

  提問的年輕小夥子瞠目結舌,張大了嘴巴說道:「天啦,居然這麼厲害。」

  那位膽子最大,直指朝廷陰奪家產的書生搖頭冷笑道:「葉家如果只是商人,哪裡能發展到當年那等規模?如果她僅僅是位商人。又怎麼會被……給滅了?」

  中年人好奇道:「噢,莫非兄台知道什麼消息?」

  「葉家……」書生搖頭晃腦歎息道:「據說與監察院關係匪淺,監察院初設之時,聽說一應進項都是由葉家提供的。當然,這也只是傳說。」

  中年人沉吟少許後,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向四周說道:「諸位,你們可記得監察院門口那座石碑?」

  眾人點了點頭,忽然間面色一變,想到了什麼,齊齊驚呼起來,說道:「難道那段話……那個叫葉輕眉的,就是葉家的女主人!」

  書生也是面色微變,歎道:「難怪,難怪……難怪小范大人寧肯舍了清貴文名,不惜汙了己身,偏要進監察院做事,只怕他很清楚此事。噫……」他驚訝道:「小范大人起初暗為監察院提司,這事兒一直透著分古怪,難道陳院長他早就知道了……」

  話還沒說完,中年人已是惶急無比地端了個酒杯塞到他嘴邊,堵住了他接下來的話。書生一愣之後,也是猶自後怕。慶國民風純樸直朗,百姓士子們不怎麼害怕百官,也不怎麼害怕小范大人,不然怎麼敢在酒樓上大談他的八卦,唯獨對於那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卻是人人懼之如鬼,不敢多談。

  酒樓裡終於真正地安靜了下來,眾人開始飲酒食菜,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聽著角落裡發出一聲驚喜的聲音。

  眾人一驚,扭頭望去,發現正是先前不知道葉家光輝歷史的那位年輕小哥。只見他站起身來,興奮無比,手舞足蹈說道:「我想起來葉家了,我想起來了,葉家,就是做二踢腳的那個葉家!」

  眾人哈哈一笑,不再理會。

  其實對於慶國的大多數百姓來說,葉家已經變成了一個故紙堆裡的名詞,沒有人會刻意在記憶當中保留她的存在,就連這一石居酒樓上侃侃而談的眾人,如果放在兩天之前,也許都不會記得葉家給慶國帶來的諸多改變。只是范提司乃是葉家後人的傳言入京之後,眾人談論太多,這才逐漸喚醒了他們沉睡之中的記憶,才開始回憶起葉家出現之後的慶國,似乎與葉家出現之前的慶國,有太多太多的不一樣……

  也許只是哪位府上小姐開始懷念香水的味道,也許只是城門守卒洗澡時記起了肥皂的妙用,也許只是一位軍人看著手中的弩箭發呆,也許正在北方上京的商人用綢布仔細擦拭著玻璃馬,也許一位詩人大灌烈酒心中生出無窮快意,也許是那位監察院的老人掀開黑布看著世間的一切,也許只是一個年輕人記起了孩童時放的第一個爆竹。

  總而言之,因為關於范閑身世的傳言,人們開始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開始想起葉家。

  ***

  范閑走出門外,迎著冬天難得的暖陽,伸了一個懶腰,面上浮出清爽的笑容。因為這件事情,他不方便再回蒼山了,依照父親的意思,范府上下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就這樣淡然地注視著一切,迎接著四周的竊竊私語。

  鄧子越走了過來,將今日的院報,以及啟年小組私下的情報遞給他。范閑就著陽光略略看了一遍,問道:「關於那個傳言,京中百官有沒有什麼動靜。」

  鄧子越用餘光偷瞧著提司大人那張鎮靜的面容,心中好生佩服,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居然還這麼沉得住氣,難道大人就不怕宮中馬上派人來捕你嗎?他是不知道范閑在蒼山上的焦慮模樣,不免更高看了大人一層。

  在初始聽到這個傳言的時候,鄧子越以及監察院內的所有官員,與一般的百姓同樣感到震驚和不可思議,但稍一思琢,眾人便發現這個傳言雖沒證據,但和范提司入京後的所作所為一襯,很能讓人相信——如果不是葉家的後人,院長大人為什麼會如此疼愛提司?如果不是葉家的後人,范尚書為什麼會一力籌劃著讓自己的兒子去接手內庫這個燙手的餑餑?

  「沒有什麼大動靜。」鄧子越被園上的陽光一晃眼,才從走神裡醒了過來,告了聲罪後說道:「各府上的消息很清楚,都察院那邊已經在暗中聯絡,不過上次他們吃了一個大虧,這次似乎有些謹慎。反而是別的幾部之中,有些官員開始蠢蠢欲動。不過傳言畢竟是傳言,沒有真憑實據,他們也不敢寫奏章說什麼,一切都還是在暗中。」

  范閑問道:「是東宮?」

  鄧子越搖了搖頭:「與東宮交好的官員還在觀望,不過……昨天有幾位大臣夫人入宮拜見了皇后,她們回府之後,那幾位大臣私下也見了面,至於說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

  「皇后?」范閑皺了眉頭,歎了口氣,心想自己還來不及去找對方麻煩,難道對方就要主動找上門來?皇后自然會暴跳如雷,太后又是什麼想法?

  直至今日,他才發現自己手頭上能用的力量,除了五竹叔和那張最後的底牌之外,其餘的,都不怎麼保險。如今這局面,就算仗著皇帝對自己的信任,陳萍萍與父親的謀劃安然渡過,可是以後呢?事態總是要控制在自己手中,才會放心的。

  ***

  皇宮含光殿內,皇后滿臉淚痕地坐在太后的床邊,手中握著那位老婦人的手,淒淒慘慘說道:「姑母,你可要為孩兒做主啊。」

  太后歎息了一聲,說道:「怎麼做這個主?」

  皇后咬牙切齒說道:「我往常便瞧著范閑有些心驚肉跳,如今終於知道,原來他是那個妖女的兒子!皇上……皇上他好狠心,居然瞞了我這麼久,居然那個妖女還有後人!」

  太后摸了摸皇后淩亂的頭髮,安慰說道:「都已經過去這麼久的事情了,還有什麼想不開的?那小子你也見過,皇上也不可能給他什麼名份,你爭來爭去,又能爭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此時含光殿內一片安靜,除了洪老太監似睡非睡地守在門口外,所有的太監宮女和這座宮殿都離的極遠。

  「想開?」皇后泫然欲泣,眼角的皺紋現了出來,「姑母,難道你忘了孩兒的父親?那可是您的兄弟啊,雖然皇上他一直不肯說,但哪有猜不到的原因?不就是為了當年殺死那個妖女的事情,他一直記恨在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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