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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二


  人心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在沒有人想到某件事情之前,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地將范閑與葉家聯繫起來,但一旦有人開了這個頭,這顆猜疑的種子就會種植於心,逐漸生根發芽,佔據心房的所有,從而將一個流言變成天下公認只不過沒有人敢說出口的認知。

  而對於當年的那些人,宮裡的那些人,與自己有利益衝突的那些人們……自己是葉家後人這個事實,一定會讓他們恍然大悟,生出雲開月明之感,他們才是最相信這件事情的人。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會被對方如何利用。

  ***

  范閑的嘴唇有些幹,回身在桌上端起茶壺咕噥咕噥灌了兩口。茶水是史闡立後來續了一道,所以有些燙,將他燙的一哆嗦,一愣之後狠狠地將茶壺擲到地上,嘴裡罵了幾句娘。

  砰的一聲,瓷茶壺落在地上摔的粉碎,瓷片四處濺著。

  他不是沒有想過自己這詭秘的身世,總有被人揭穿的那一天,而且關於葉家的這一半,他更是滿心企盼著,總有一日自己要當著全天下人的面高聲說出來——自己是葉輕眉的兒子。

  可是,不應該是這樣的局面。

  在范閑完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和行動準備之前,這個驚人的消息就會傳遍京都,從而給自己帶來不可預知的危險和強烈的衝擊,沒有人能知道會發生什麼。范閑很厭憎這種被動的感覺,更有些微微恐懼於事態第一次脫離了自己的完全控制。

  所以他才會感覺到無助的憤怒。

  他的腳從碎瓷片上踩過,表情木然地走到開著的玻璃窗前,看著窗外的寒雪朔風,良久沉默無語。不知道深呼吸了多少次,終於平靜了下來,開始準備面對這一次的突發狀況。

  而此時,聽著他房裡聲音的丫頭們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被他難看的臉色嚇了一大跳,害怕得不敢進屋收拾。

  范閑搖了搖頭,揮手示意丫環們退下,重新拿起那一疊信件,準備全數毀了,依往常習慣那般雙掌一合,想將信紙揉成碎粉,不料信紙被揉成了花卷,卻也沒有碎掉。

  他微微一怔,唇角浮起一絲苦笑,海棠來信給自己的震驚太大,以至於讓自己忘了體內真氣全無的可憐狀況。

  ***

  繞過回廊,來到莊院裡最安靜的那個房間前,范閑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雖無真力卻有蠻力,門柱咯噔一聲脆生生地斷了。

  正在屋內小意調配著藥丸的費介抬起有些疲倦的臉頰,望著學生咳道:「……出什麼事了,這麼慌張。」

  范閑看了老師一眼,直接說道:「先生,要出大事。」

  費介一驚,心想什麼事情會讓這個小怪物也如此驚慌失措?等范閑將海棠冒險傳來的消息講了一遍後,費介也馬上驚慌失措起來,搓著滿是藥粉的雙手,雜亂的頭髮一絡一絡地絞著與自己較勁,半晌說不出什麼話。

  范閑看著這一幕,不由暗中歎息一聲,知道自己情急之下來找老師,確實不是什麼好主意,費介煉毒殺人那是宗師境界,可要說臨事決斷陰謀對敵,實在不是他的強項。

  「我馬上下山。」

  「我馬上下山。」

  師徒二人同時開口說道,對視一眼,馬上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費介眯著眼睛,褐色的眼眸裡殺意大作:「我去陳園,你去找尚書大人,分頭進行。」

  是的,當局勢演變成這種情況,師徒二人同時想到在京都裡的那兩位老狐狸。范閑有些頭痛地一揖禮,便轉身吩咐屬下去安排馬車。

  便在他要離開的時候,費介忽然說道:「別怕。」

  范閑愕然回首。

  費介尖著聲音,似笑非笑陰慘慘說道:「小傢伙別怕,十幾年前的事情不會重演,我們師徒二人毒死個幾萬人,再殺出京都去,又有誰能攔著我們?」

  范閑打了個寒顫,心想老師果然是一心朝著自己,只是自己只怕沒有他那麼狠的心。

  ***

  來不及與莊院裡的那幾位姑娘打什麼招呼,只是與正在繡繡的思思打了聲招呼,范閑與費介就分乘兩輛馬車,沿著難行的山間雪路,往蒼山下行去,一路上車輪碾碎無數寒冰,卷起幾絲寒泥。

  負責護衛的侍衛分成了兩撥,六處一半的劍手隨著這兩人下了山,而高達這批虎衛卻被范閑極為小心地留在了山上。

  ***

  傍晚時分,費介乘坐的馬車,在嚴密的防衛之下,進入了京郊那座比皇室行宮還要華麗清貴的莊園。

  「費老?」守門的那位老僕人看著費大人滿臉寒意地下了馬車,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一會兒功夫,園內燈火大明,費介與輪椅上的陳萍萍沉著臉出了園門,在眾隨侍地護衛下上了馬車。

  「入宮。」陳萍萍冷聲說道,只是這句話一說完,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柔和了起來,輕聲說道:「還當是多大的事情,值得你們老少二人如此慌張。」

  費介搓著手驚道:「這不是大事,那什麼是大事?」

  陳萍萍輕輕撫摩著光滑的輪椅把手,嘲笑道:「你這老傢伙天天泡在藥裡,一時想不明白倒也罷了,范閑卻是讓老夫大為失望,只要稍一用心,便知此事無礙……罷罷,小孩子,這事情在他心裡壓的太久,一朝被人揭穿,難免會有些惶恐。」

  馬車嗒嗒嗒嗒向京都城駛去,不一會兒功夫便入了城門,城門此時尚未關閉,當然,就算已經關了,監察院的院長大人要進京,連京都守備秦家也是不敢攔的。

  馬車將要到皇宮的時候,陳萍萍才睜開養神的雙眼,淡淡說道:「這不是壞事,是好事。」

  費介搖搖頭:「我不管了,我這就去院裡讓八處的人準備著。」

  宮門處傳來啟鑰的聲音,陳萍萍擁有不論時辰直入宮中敘事的獨權,地位超然。老人側耳聽著這耳熟的聲音,面無表情說道:「消息傳到京都後,先讓他們壓兩天,至少這種表面功夫要做出來讓人看看。至於范閑的身世……總有一天是要亮明的,如今這個時機,就是最好的時機。」

  ***

  范府書房內,慶國戶部尚書范建正一邊啜著酸漿子,一邊看著身前的范閑,唇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也總算看著你著急的模樣,為父往常總以為你的心腸是冰雪做的。」

  范閑苦笑道:「父親,這時節了還開什麼玩笑,等消息傳到京都,究竟該怎麼辦?」他望著父親的雙眼,沉默半晌後幽幽說道:「既然這麼多年一直瞞著天下人這事,想來一定是有人不願意我出現。」

  范建用清湛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兒子,輕聲說道:「可現實是你已經出現了,而且出現的非常漂亮。你與葉家的關係,終究不可能一直瞞下去,如果要選擇一個揭穿的時機,為父以為,當下……就是最好的時機。」

  §卷五 第六十九章 知母莫若知父

  「最好的時機?」范閑一頭霧水地看著父親,但不知為何,見到父親大人如此鎮定,他的心情也輕鬆起來,再不似在山中那般焦慮,自嘲一笑,將腋下的拐杖扔開,坐到了椅子上。

  「當心你的傷口。」范建搖了搖頭,不贊同的說道。

  范閑笑了笑,輕輕揉了一下胸口下方,內裡有些隱隱作痛,不過最近費先生在旁邊妙手調養,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說說吧,你究竟是在害怕什麼。」范建輕援頜下飄然長須,一向方正嚴肅的尚書大人,在此刻終於露出了一絲成竹在胸的瀟灑感覺。

  范閑一愣,皺眉想了半天,這才發現自己確實有些驚慌過頭,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麼呢?在心中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隱憂,誠懇說道:「這消息如果傳開了,天下人的議論自然會異常洶湧,宮中知道了我的身世,還不知道會怎麼處理。」

  「怎麼處理?」范建冷笑道:「莫非你以為宮中直到今天還不知道你的身世?」

  范閑沉默了起來,知道父親說的很對,自己是葉家後人的事情,皇帝當然比誰都清楚,至於太后那邊……看上次冬至羊肉宴上的神情,估摸著那位老人家也早清楚了,只不過這一對母子瞞著天下人而已。

  「他們想瞞著天下人,如今瞞不住,事情的發展總會有些變化。」范閑平靜說道:「而且,皇后知道我是葉家的後人,她會怎麼想?依父親所言,葉家與她之間可是有化不開的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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