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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一


  「他在京南四十裡地的洛州……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奉旨前去辦事。」宜貴嬪一邊說著,一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就算宮典要為自己開脫罪名,也不可能說奉旨二字,這話一捅到陛下那裡,馬上就會被戳穿。

  「但至於去辦什麼事,監察院審了兩天,卻始終交待不清楚。」

  范閑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歎息道:「我一向知道宮典這人耿直,但全沒料到,他竟然愚笨如此。」

  「嗯?」

  范閑搖頭歎息道:「既然不是陛下的旨意讓他去洛州辦事……那一定就是那位,可問題是出了刺殺的案件,他怎麼還能將那位搬出來當救兵?就算他搬了出來,陛下也不可能認帳,只怕會讓他死的更快。」

  宜貴嬪始終還是有些適應不了范閑言語的直接潑辣大膽,有些自苦地笑了笑:「這些事情……咱們就別管了。」

  「是啊,我們可沒資格管。」范閑歎息著:「葉家這下可要倒大黴了,刺客的身份查清楚了沒有?」

  「第一個出手的刺客,就是死了的那名九品高手。」宜貴嬪眼中閃過一絲後怕,「聽說是西胡左賢王府上的刺客,已經潛入慶國十四年了。」

  「怎麼和西胡又扯上了關係?」范閑異道:「胡人怎麼可能在宮中當差這麼久,還沒有被人發現?」

  「這胡人的來歷有些厲害。」宜貴嬪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言語,解釋了一番。

  范閑這才知道,原來這位死在洪公公手上的胡人刺客,是當年慶國開國之時,與西胡和親時,送過去的「假公主」的後代,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依然保有了慶國人的面貌——其實這次和親很有名,因為當西胡被慶國打到最慘的時候,對方曾經想求和稱臣,派了一隊當年和親隊伍的後代回到京都,只是被慶國人堅決地拒絕了對方的歸順。

  那一支隊伍後來很悲慘地回去了西胡,沒料到卻留了一位高手在京都,然後選擇了此時爆發。

  「對方怎麼混進宮中當上了侍衛?手續是誰辦的?」

  「辦的人早已經死了。」宜貴嬪蹙眉道:「所以成了懸案。」

  范閑在心裡翹起了一根手指,自己對於這件事情,終於摸到了立體的一個面。

  「小太監還活著,以監察院的手段,應該能查的清楚。」他沉聲問道。

  宜貴嬪點了點頭:「查的非常清楚。小太監是十五年前京都……那次風波中死的一位王公的後人,當年京都死的人太多,所以竟讓那王公府上的一位僕人抱著他逃了出去,當時他才剛剛出生不久,所以未上名冊,漏了此人……那位僕人應該是自殺了,然後當年的嬰兒被京郊一位農夫抱養,後來又自宮入了宮。」

  「那匕首是怎麼藏進去的?」范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問題,小太監應該構劃不出來這種格局。

  宜貴嬪接下來的話,推翻了范閑的想法:「三年前,小太監就負責在賞菊會前打掃懸空廟頂樓,就是那時候藏進去的,監察院已經找到了匕首的做家,確認了時間。」

  范閑皺起了眉頭。小太監既然是十五年前流血夜的殘留當事人……那個流血夜自己清楚,是皇帝、陳萍萍、父親為了給母親報仇而施展出來的手段,當時慶國最大的幾家王公都被連根拔起,京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就連皇后的家族都被砍的一根枝葉不剩,只留下了她一個人孤守宮中……誰知道這個小太監的身後,又代表著什麼意味呢?

  西胡,王公……這些人確實有謀刺皇帝的動機和勇氣,只是……怎麼會湊到一堆兒來了?

  「葉家有沒有什麼反應?」范閑很認真地問道。

  「能有什麼反應?」宜貴嬪笑著搖頭說道:「葉重連上了八篇奏摺請罪,更不敢回滄州,老老實實地留在府裡。連府上的親兵都交給京都府代管,小心謹慎地無以復加,就看陛下怎麼處理。」

  「陛下啊?」范閑也笑了起來,「看葉流雲回不回京都吧。」

  二人還準備說些什麼,忽聽著梅園的一角隱隱傳來話語聲,便沉默了起來,開始講些旁的事情。范閑首先就抱月樓的事情,對於毅公府上的傷害表示了歉意,宜貴嬪則代表國公府那方,感謝范閑不避親疏,勇於管教小孩子,有力地阻止了國公府的將來向不可預期的深淵滑去。

  主賓雙方交談甚歡,然後告別。

  ***

  「說了些什麼呢?」婉兒看著宜貴嬪牽著老三往園外走去的身影,好奇問道:「這位娘娘向來以憨喜安于宮中,怎麼看著今天卻有些緊張?」

  范閑笑道:「孩子長大了,當媽的怎麼還能像以前那樣?等咱們將來有了孩子,你就明白了。」

  林婉兒面色一窘,又想到自己的肚子似乎一直沒動靜,只是相公如今受了傷,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強顏一笑,轉了話題:「外面怎麼樣了?是不是鬧地天翻地覆?」

  范閑輕聲將宜貴嬪帶來的消息說了一遍,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太監宮女,說道:「風有些涼了,我們回屋吧。」

  知道有些話不方便當著宮裡的下人面前說,婉兒與若若點了點頭,使喚那些太監過來抬軟榻。

  ***

  回屋之後,躺在那張大床之上,范閑睜著眼看著床頂,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半晌之後終於說道:「你說葉家這次會有什麼下場?」

  此時房中無人,他也不用忌憚什麼,直接說道:「宮典肯定是得了旨意,才會去洛州……而且肯定不是陛下的旨意,不然宮典若喊起冤來,連陛下都無法收場。」

  他的眼中寒意大作:「這一招雖然有些荒唐,但卻很奏效。太后密旨令宮典去洛州辦事,他身為禁軍統領當然要去,而懸空廟上偏生出了刺客!如果審案之時,宮典還要強說是太后密旨讓他出京,那就等於是向天下宣告,是太后要殺皇帝?……如果宮典不想被株連九族,那這種話只好埋在肚子裡面,吃這麼大的一個悶虧。」

  林婉兒和若若都是聰明人,當然不會認為真的是太后安排的懸空廟一事。婉兒面帶愁容說道:「你是說,宮典去洛州,是外祖母與陛下一起安排的?」

  范閑嗯了一聲。

  若若皺眉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范閑冷笑道:「宮典是禁軍統領,又是葉重的師弟,他這次倒黴,葉家自然要跟著倒黴。」

  婉兒心憂自己的好友葉靈兒,歎息道:「葉家一向忠誠,為什麼陛下要……」

  話沒說完,大家都聽的懂。范閑歎了口氣說道:「陛下如果不懷疑葉家的忠誠,當然不會選擇這麼做,可是如今既然已經生疑,只好選擇讓葉家靠邊站,至少京都重地,不可能再讓他們師兄弟二人把守著……問題最關鍵的是,葉家又有一位咱們慶國唯一在明面上的大宗師,只要葉流雲一天不死,那麼一般的由頭,根本動不了葉家。」

  「所以才會用了這麼陰損,大失皇家體面的一招。」范閑歎息道:「也不怕冷了臣子們的心嗎?」

  「為什麼……陛下會對葉家動疑?」

  「很簡單。」范閑解釋道:「陛下指婚二皇子與葉靈兒……如果葉重看的夠准,當時就應該拒婚,哪怕他認可這門婚事,也應該在第一時間內請辭京都守備一職,不說歸老,哪怕調到邊防線上,也能讓陛下心安些。」

  「而他這兩樣都沒有做,所以……」

  林婉兒與若若黯然點頭,若若忍不住開口說道:「這裡面的彎拐拐真是多。」

  「在北齊的時候,我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范閑說道:「只是沒有想到,陛下會用這麼小家子氣的手段。」

  婉兒忽然說道:「如此看來,那天懸空廟的刺殺,本來就是陛下意料中事?」

  范閑看著她,點了點頭:「只是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計算之中,還是說陛下本來只安排了其中的一項。」

  林婉兒回望著他的雙眼,緩緩說道:「陛下此生不喜行險,所以……他頂多會放一把火。」

  夫妻二人沉默地對望良久,似乎都有些後怕。懸空廟的火如果是陛下安排放的,那後面的連環幾擊,又是誰安排的呢?

  范閑緩緩合上了雙眼,輕聲說道:「刺客的局安排的太機巧了,機巧得以至於,我根本不相信,這是一個組織,或者說是幾個組織能夠安排出來的單一計劃。」

  「只是湊巧而已。」他繼續說道:「只是幾方埋藏在宮中的刺客,忽然發現,懸空廟上的情勢,十分適合他們的忽然爆發,於是,不用商量,也沒有預謀,連番的刺殺,就這樣陡然間爆發出來。」

  最後,他對自己說:「很明顯,這是一個神仙局,完全出乎陛下意料的神仙局。」

  ***

  離皇宮並不是很遙遠的那座陰森建築之中,陳萍萍坐在輪椅之上,一言不發,底下七位頭目也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什麼。皇帝遇刺,除了禁軍要承擔最大責任之外,監察院也要負起極大的後果。

  如果不是此時躺在宮裡的提司大人,挽救了那個局面,或許監察院也只有和葉家一樣,等著宮裡來揉捏自己。已經正式出任四處頭目的言冰雲冷漠著開了口,打破了密室中的安靜:「西胡埋在侍衛裡的刺客,十五年前血夜餘孽的小太監,傳說中四顧劍的弟弟,這幾個人根本不可能湊到一起,來籌劃這樣一個局面……而且那把火究竟是誰放的,至今沒有查出來。據各處傳來的消息,北齊錦衣衛目前正在大亂之中,根本沒有餘暇來籌劃此事,東夷城也沒有籌劃此事的任何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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