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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〇


  過了數日,仍然是在皇宮之中,一處往日清靜,今日卻是佈防森嚴的梅園深處,那位京都如今最出名的病人,正躺在軟榻之上發著感慨。

  「什麼時候能回家?」

  范閑蓋著薄被,躺在軟榻之上,看著梅園裡提前出世來孝敬自己的小不點初梅,面色有些惱火。

  皇宮裡的物資自然是極豐富的,各種名貴藥材經由太醫院的用心整治,不停往他的肚子裡灌,想不回復的快都很難,皇宮裡的太監宮女們在服侍人方面,自然也比范府要強很多,就連這梅園的景致都比范家後園要強不少,加上妻子與妹妹得了特旨,可以天天陪在自己身邊——這小秋陽曬著,小棉被蓋著,小美人兒陪著,似乎與自己在家裡的生活沒什麼兩樣——除了沒有秋千。

  但他依然很想回范府,因為他總覺得那裡才是自己在京都真正的家。

  在經歷了慶國皇宮第一次手術之後,仗著這近二十年勤修苦練打下的身體基礎,他的恢復極快,胸腹處依然未曾痊癒,但總算可以平躺著看看風景了。只是體內的真氣散離情況,沒有絲毫的好轉,他的心裡有些微寒和恐懼。

  若若吹了吹碗中的清粥,用調羹喂了他一口。另一側,林婉兒伸手進他的寬袍之中,小心地調了一下雙層布帶裡穀袋的位置,這是范閑的要求,用布帶束住傷口,加上重袋壓著,對於傷口的癒合極有好處。

  范閑有些困難地咽下清粥,埋怨道:「天天喝粥,嘴裡都淡出鳥來了……我想回家……不說吃抱月樓的菜,喝喝柳姨娘調的果漿子,也比這個強不少。」

  林婉兒嗔道:「剛剛醒了沒兩天,話倒是多了不少,陛下既然恩允你在宮中養傷,你怕什麼閒言閒語……不過……口裡淡出鳥來是什麼意思?」

  范若若也很不解:「什麼鳥?」

  范閑面色不變,轉移話題:「我不是怕閒言閒語……只是有些想家。」

  如今他身處皇宮,無法與啟年小組聯絡,陛下又下旨不讓他操心,婉兒與若若乾脆沒有出過宮,別的太監宮女更不可能說,懸空廟的刺殺案件已經過去了幾天的時間,他竟不知道任何相關的信息,更無法去當面質問老跛子有關影子的事情,實在很是不爽,很是不安。

  §卷五 第五十六章 梅園病人

  梅園在廣信宮之後,環境清幽無比,穿過天心台,便到了吟風閣,也就是此時小范大人養傷的地方。雖然是陛下特旨將他留在宮中療傷,而且宮中人都知道小范大人此次對於皇家來說,立了多大的功,但是一名男臣長住宮中,總有些不大妥當的感覺。范閑也深知這點,便只是老老實實地留在梅園,對於各宮的來人相訪,總以身體不適推託了。

  這時一位開朗之中帶著兩分憨氣的貴婦,卻熟門熟路地上了吟風閣,手裡牽著個孩子,身後跟著幾個宮女。

  范閑微微一怔,發現是宜貴嬪,便沒有多說什麼。自從自己醒來後,宜貴嬪便天天帶著三皇子到這邊來坐,一來大家本是親戚,二來在懸空廟上自己救了老三一命,對方以此大恩為由,自己不好攔著,三來……范閑也清楚,這位娘娘心裡的打算是很實在的。

  「姨,不是說不用來了嗎?怎麼今天還提了些東西?」他笑著說道。

  依禮論,他總要稱對方一聲娘娘,但去年初次入宮的時候,宜貴嬪便喜歡范閑叫自己姨,喜歡這種透著份親熱勁兒的稱呼,范閑也就不再堅持。今天宜貴嬪身後的宮女還提著幾個食盒,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蟲草煨的湯。」宜貴嬪與他身邊的兩位姑娘家見了禮,毫不見外地扯了個墩子過來,坐到了范閑的身邊,說道:「不是宮裡的,是你家裡熬好了讓我送過來。」

  范閑喔了一聲。看著側邊正在忙著倒湯的宮女們,裡面有一位眉眼極熟,笑道:「醒兒也過來了。」

  醒兒正是他第一次入宮時,帶著他到各處宮裡拜訪的那位小宮女。她全沒料到這位小范大人還記著自己,不由面色微紅,用蚊子般大小的聲音噫了一聲。

  倒惹得眾人都笑了起來,宜貴嬪笑駡道:「傷成這樣,還不忘……」

  忽覺著這話不能繼續說下去,便嫣然一笑住了嘴。她年紀並不大,加上性情裡天然有股子憨美意態,所以極能容易與人親近,轉頭與婉兒說了幾句,又和若若聊了聊家中的事情,讓她們安心在宮裡呆著,范府沒有什麼問題。

  坐在她身邊的三皇子,今日卻比以往要顯得老實了許多,更沒有抱月樓中的戾橫之態,低著頭,苦著臉,一言不發,只是偶爾會抬起頭來,偷偷摸摸地看榻上病人一眼。

  懸空廟一事,早已經讓他消了抱月樓上對於范閑的憤怒。畢竟當時場中,除了這位「大表哥」之外,竟是沒有一個人在乎自己的生死,包括兩位親生兄長在內,都只知道去救父皇……當時若不是范閑在場,只怕自己這條小命,早就已經斷送在了那名九品刺客的手中。

  八歲的孩子,再如何早熟,終究也只是純以好惡判斷親疏的年齡。三皇子此時看著范閑那張蒼白的臉,便想著懸空廟上范閑攔在自己身前,無比瀟灑的英勇之態,心中生出說不出的敬慕感覺。

  婉兒看了三皇子一眼,詫異問道:「老三,你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三皇子嘻嘻一笑,說道:「晨姐姐,沒什麼。」

  婉兒更納悶了,笑道:「渾似變了個人似的。」

  宜貴嬪心疼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說道:「若不是范閑,這小子只怕連命都沒了,受了這麼大驚嚇,總要老實些才好。」

  范閑躺在榻上,不方便轉頭,只用餘光瞧著這些女人孩子們說話,在醒兒的服侍下緩緩喝了碗蟲草熬的湯。醒兒拿回碗時,極快速地在他的手心上捏了捏,那指尖柔滑無比。

  范閑微微一怔,知道這小宮女肯定不會在此時來挑逗自己,明白一定是宜貴嬪有些話想私下裡與自己說。他頓了頓,說道:「婉兒,你帶三殿下去逛逛這園子吧……妹妹,你也去。」

  姑嫂二人互視一眼,知道他和宜貴嬪有話要說,便款款起身,拉著有些不舍的三皇子往園子深處走去,順路還帶走了服侍在旁的太監與宮女。

  吟風閣裡,此時就只剩下范閑與宜貴嬪二人,只是年輕臣子總不方便單獨和一位年輕娘娘相處,所以醒兒很自覺地留了下來。

  范閑有些困難地轉了轉頭,看了醒兒一眼。

  宜貴嬪會意,微笑說道:「從家裡帶進來的小丫頭,不怕的。」

  「姨啊。」范閑苦笑道:「又有什麼事情,要這麼小心?侄兒身受重傷,剛醒沒兩天。」

  宜貴嬪一揮手帕,笑著說道:「我不來找你,難道你就不想找我?」

  這話沒有半分曖昧的情緒,只是她算准了范閑此時也極想知道宮外的消息。懸空廟謀刺一事,實在是有些詭異,不止是宮中各位主子在內心惴惴,宮外那些朝臣們好生不安,就連京中百姓們議論起來,都有些深覺其異,飯桌旁,酒肆裡,大聲痛駡著刺客,小聲猜測著刺客的真實來路,竟是猜出了幾百種答案。宜貴嬪清楚,陛下想讓范閑安心養傷,所以斷了他的一切情報來源,而自己,正好可以幫助他獲得一些。

  「不怕陛下責怪娘娘?」范閑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都這時節了。」宜貴嬪說話很直接,呵呵一笑道:「除了你,我又沒個人可以指望。」

  范閑明白她說的什麼意思。宮中一共有四位娘娘有子,皇后先不忙說,寧才人、淑貴妃的皇子都已經長大成人,自有一方勢力,也就是面前的宜貴嬪,家庭出身雖然高貴,而且又有范府作為宮外的力量,可是三皇子實在是太年輕。

  他稍一沉默之後,將當時懸空廟的場景說了出來。

  雖然已經從兒子的嘴裡聽過一遍,但宜貴嬪此時仍然聽的無比擔心受怕,雙手死死地攥著手帕,似乎擔心隱藏在侍衛裡的刺客,會一刀將自己的兒子給劈死了。

  聽完之後,她恨聲說道:「怎麼可能有刺客埋伏到侍衛裡?宮中的侍衛三代老底都查的清清楚楚。」

  「應該不是針對老……」范閑笑了:「我叫老三可以吧?」

  「你是做哥哥的,當然隨你叫。」

  「不是針對老三……」范閑輕聲解釋道:「也許那名刺客會順手殺了老三,但是陛下還是他的真實目的,姨你放心吧,雖然太子現在有些緊張家裡的實力,我和老二關係也不大好,但是老三還太小,應該不會被他們排作第一檔的目標。」

  這話放在皇宮裡說,膽子確實有些大,雖然吟風閣四周並沒有偷聽的人,但是宜貴嬪的臉色還是變了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起來。

  她最擔心的就是,是不是宮中哪些人對自己的兒子不存好意,此時聽范閑分說,將心放了一大半,然後便開始小聲對范閑說起宮外調查的情況。范閑不知道調查的進展,她卻因為娘家的關係,在宮外有不少眼線,摸的基本上和真實情況差不多。

  「宮典已經被抓了。」

  范閑輕輕嗯了一聲,並沒有流露出內心深處的震驚。宜貴嬪用的抓這個字,那說明朝廷已經對這件事情定了性。不過也不奇怪,身為禁軍統領兼任侍衛總班頭,當懸空廟刺殺事件發生的時候,竟然不在陛下身邊!光這一條理由,就足夠將那位宮大統領踩翻在地,外加無數隻腳踏上,讓他永世不得翻生。

  范閑更感興趣的是——這個糊塗到了極點的大統領,當時究竟是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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