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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八


  顏行書憤怒的聲音馬上傳到了門外小太監洪竹的耳中:「真是荒謬!難道你們要眼睜睜看著監察院從此坐大?」

  最開始說話的那人開始充當和事佬,溫和說道:「尚書大人莫要動怒,小秦也莫要再說了,監察院只能查案,非旨意特准,不能判案,這幾位大臣……」他咳了兩聲,說道:「有罪無罪,總須大理寺審過再說。只是陛下的意思很清楚,咱們這幾位,總要有個意見才是。」

  被稱作小秦的那人搶先說道:「院務乃陛下親理之事,秦某身為臣子,不敢多論。」

  顏尚書大怒說道:「老夫以為,此風斷不可長,若縱由范閑胡亂行事,難道眾位同僚真想我大慶朝……再出一個陳萍萍?」

  ***

  守在門外的洪竹踮著腳尖,將門內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唇角泛起一絲冷笑,心想陛下與陳院長大人的關係,豈是你們這些文臣所能比擬。

  正想著,便看見樞密院參贊秦恒滿臉冷笑地推門而出,他趕緊上前討好說道:「秦大人,奴才急著回宮,什麼時候才能拿到?」

  秦恒今年三十多歲,乃是樞密院使秦老將軍的親生兒子,去年與北齊作戰,他便是當時的慶軍統領。以他的資歷,本來不足以入中書省議事,但是秦老將軍自上次廷杖之後一直稱病不朝,陛下特旨秦恒入中書省參議,算是給秦家的一份厚眷,也表示慶國對於軍功依然是無上重視。

  樞密院使秦老將軍稱病不朝,本來朝臣以為這是秦家看不慣監察院提司范閑在朝中的當紅囂張,但洪竹今日聽著秦恒竟是處處維護范閑,不免有些犯了嘀咕。

  秦恒看了這個小太監一眼,笑了笑,說道:「由他們吵去,最後也沒誰敢逆了陛下的意思。你呀,別老在這兒偷聽,反正給你十八個膽子,你也不敢當笑話說給別人聽,何苦把自己弄悶著了。」

  洪竹低眉順眼的笑了笑,看著這位朝中最當紅的軍方中堅人士消失在恭房的入品處,有些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沒過多久,中書省的商議或者說吵架,在舒大學士的調停下終於結束了。眾大臣很委婉地在文書上注了自己的意見,請陛下對於此事要慎重一些,畢竟那落馬的五位大臣品秩雖然不高,但都是京中老人,所謂物傷其類,這些文臣也不願意看著監察院就這般輕易地將他們拉下馬來。

  於是洪竹又抱著這些文書,將淡藍色的宮服掀至腰間,用袖子遮在文書上,踮起腳尖,拱起屁股,一路向著宮中小跑而去。

  由中書臨時用宅直至宮中禦書房,全在層雲之下,眾人眼目之中,大內侍衛保護之下,所以也不虞有人會危害到慶國最重要的這些文書,洪竹跑起來是分外得意,一路上還有些宮女眉眼含情地柔聲向他請安,他也沒空理會,另外那些小太監討好的眼神也是視而不見。

  跑到禦書房外,洪竹平伏一下呼吸,低眉順眼地推門而入,小心翼翼地將文書輕輕擱在書案之下。

  正皺眉看著南方奏章的皇帝陛下揀了一份看了,眉頭皺得愈發緊了,薄薄的雙唇忽而開啟,冷聲道:「這些庸才!舒蕪也只知道呵呵哈哈,顏行書倒有幾分膽色……嗯,秦家的小子倒是不錯。」

  洪竹哪敢聽這些天子雷語,悄無聲息地站在一側,心裡緊張地厲害。

  皇帝揮了揮手。

  洪竹如釋重負,退出了禦書房,這就算今日的事情完了。他沿著青石子兒路繞了幾個彎,來到了太極宮的一側,那偏廂裡,正有幾個太監正在嗑瓜子玩,見他來了,趕緊請他入座,笑嘻嘻問道:「今兒個又有什麼稀奇事?」

  洪竹面帶不耐說道:「天天還不是聽那些老大人們吵架,哪有什麼新鮮事。」

  這些太監們趕緊恭維道:「小洪公公天天來往于禦書房與中書之間,咱大慶朝的要緊事,都是您眼皮子底下發生的,自然不覺得新鮮。」

  又有一個湊趣道:「那是,如果要說咱這大慶朝的要害,全被小洪公公捧在懷裡。」

  洪竹再如何驕傲,這點兒警惕還是有的,趕緊正色黑臉說道:「胡說什麼呢?我不過就是位奴才!」

  太監嘿嘿笑著說道:「除了陛下,咱慶國官員士紳,誰都是奴才啊……小洪公公,您可不知,如今您的名可顯出去了,就連小的在外面給宮裡置辦繡布,旁人一聽說小的與您交好,都會另眼相看,都說啊,這京都裡,除了尚書府上那位小范大人外,就數您這位小洪公公了。」

  洪竹伸手平了平額前的那絲飛毛,笑了笑,沒有說什麼,雖然他知道自己與那位名聲驚天下的小范大人遠不是一個層級上的人物,但馬屁總是人人愛聽,尤其是將自己與那位相提並論,心中難免有些得意。

  就在這時候,一個人影兒從這偏殿的門外走了過去,幾個小太監趕緊都住了嘴,洪竹也是心中一顫,瞧清楚了那位是淑貴妃宮中的戴公公,自己雖然接了抱文書的差使,但從品級上講,比戴公公卻差的太遠。

  直到戴公公走遠了,一位小太監才往地上啐了一口,似乎是覺得剛才的沉默有些跌份兒,恨恨說道:「這位戴公公早不比當初。虧得我先前還沒回過神來,像他如今這般落魄,我們何必理他。」

  洪竹心中一動,問道:「戴公公怎麼了?」

  那位小太監眉飛色舞說道:「前些日子禦史參小范大人,就扯出了戴公公,雖然最後陛下將禦史打了廷杖,但戴公公也是被好生責罰了一通,如今聽說,不僅陛下奪了戴公公宣聖旨的差事,就連貴妃娘娘都準備將他攆出宮去哩。」

  旁邊又有人對洪竹討好說道:「當日戴公公當紅的時候,對咱們這些下面的是又打又罵,如今他失了勢,還有誰願意去理他去?他就是那跌到爛泥裡的秋葉,哪比小洪公公這等新鮮的枝丫。」

  洪竹聽著這阿諛奉承的話越發不堪,越發粗俗,皺了皺眉頭,隨意說了幾句,便趕緊走出偏殿。

  他沿著殿下的巨柱往前趕著,終於在入後宮的石門前,看見了戴公公有些頹喪的背影,趕緊跑上前去,討好說道:「戴公公,遠遠瞧著便是您,趕緊來給您請安。」

  戴公公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最近這些天,宮裡這些小王八蛋們少有像對方這般有禮數的,他也知道洪竹最近在禦書房處做事,漸漸要紅了起來,所以越發覺得奇怪。

  洪竹也不說有什麼事兒,只是一句一句巧妙的恭維話往對方心裡喂,將戴公公哄的極為高興,這才分了手。

  看著消失在後宮深處的戴公公,年紀輕輕的洪竹才在唇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來。

  旁人都以為戴公公會失勢,可是洪竹卻不這麼認為。因為這位戴公公既然與宮外的那位小范大人有關係,那麼一定會重新站起來——洪竹這個小太監對於戴公公沒有什麼信心,但對於范提司大人,卻有無比的信心。

  因為他最近天天都能聽到禦書房與中書省的議事,知道那位小范大人如今紅到什麼程度!監察院一處十天之內捕了五位大臣!陛下卻一直保持著中允,中書省的意見再大,反彈再厲害,都沒有辦法動范提司分毫!

  十天五大臣,雖然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員,但身為深宮裡的太監,洪竹也深深知道,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那位小范大人需要何等樣的魄力,而他的身後,又站著何等樣的靠山——他常在禦書房,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座靠山……就是慶國的皇帝陛下!

  洪竹摸著自己唇邊那粒快要噴薄而出的青春痘,心中無比豔羨宮外那位世人矚目的小范大人,心想都是年輕人,怎麼活的層次相差就這麼大呢?如果能通過戴公公的關係依附到這位小范大人的身邊,那就太美好了。

  ***

  欽天監,吏部,連續五位京官的落馬,重新讓監察院的陰暗開始籠罩起整座京都。

  不過京都的百姓並不怎麼看重這些,反正倒黴的都是官兒,幹自己何事?

  而在官場之中,對於監察院一處的評價卻更多地偏向於負面。除卻物傷其類之外,更多的是不理解,沒有官員能夠理解年輕的范提司為什麼會對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官員們下手。

  除了極少數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些各部落馬的官員,都是二皇子暗中體系中的重要棋子。

  很多人以為范閑是在報復,惱火于禦史的集體上參,卻礙于陛下的嚴旨,不能對都察院動手,便像受了刺激的莽夫一般,手持七斤重的殺豬刀,咆哮於長街之上,逢人便砍,尤其是大殺毫無護身之力的稚童,以便發洩心中的鬱悶。

  只是……范閑范提司,從進京近兩年的表現看來,不應該是如此衝動無腦的人物啊。

  ***

  范閑笑眯眯地坐在新風館裡,右手拿著筷子攪著渾身紅透,上有肉醬誘人唾沫的麵條,左手拿著沐鐵呈上來的案宗在看。這幾件案子審的極快,自己準備的充分,一處拿的證據極實在,看來就算是送到大理寺或者刑部去審去,也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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