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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范閑又氣又樂又是心疼,望著妹妹說道:「你一個千金小姐,哪裡知道人世艱險,就算你不想嫁人,這般貿貿然離家出走,不想想父親心裡該是如何擔憂,還有我呢?你怎麼不想想哥哥我的感受。」

  范若若低著頭,一雙手緊緊地抓著袖角,沉默半晌後說道:「父親幾時真的看重過我?至於哥哥……難道哥哥忘了,是你從小教我,要我學會掌握自己的命運,尤其是婚姻這種事情,一定不能由著家中安排。」

  范閑啞然無語。在這個世界上,官宦家的小姐們哪裡會有這等離經叛道的想法,更不用說是準備付諸實踐。妹妹之所以敢於勇敢甚至有些魯莽地準備逃離,還不是因為自己從小就給她講那些故事,在書信中教她做人的道理——難道這梅表姐講多了,女覺新就真的準備覺醒了?

  他有些不安地拍打著桌面,實在不知道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會給妹妹帶來些什麼。畢竟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是截然不同的,與眾不同的想法,有可能是一把會傷到自己的匕首。他忽然抬頭無比溫和說道:「可是包辦也不見得都是壞事,你沒有與弘成相處過,又怎麼知道日後的婚姻會不幸福?」

  范若若依然低著頭,語氣卻沒有絲毫鬆動:「妹妹自小就認識世子,自然清楚地知道,我不喜歡他。」

  這話如果讓外人聽去了,只怕會嚇個半死,堂堂范府大小姐,居然會這般直接地說出喜歡不喜歡這種事情來。范閑腦中一片混亂,猶自開解道:「也不一定啊,你看我與你嫂子,不也是指婚,現在過得也挺幸福的。」

  范若若猛然抬起頭來,帶著一絲堅決與執著說道:「哥哥,不是天下所有人都有你與嫂嫂那種運氣的。」

  范閑愣住了,這是他在妹妹的臉上第一次看見對自己的不認同,從小到大,若若每次看著自己時,都是那種崇拜之中夾著欣賞的態度,而這是他第一次聽見若若直接反對自己的意見,不免有些震驚,震驚于妹妹身上發生的些許變化。

  沉默許久之後,范閑臉上的表情由僵硬漸趨柔和,最後竟是朗聲笑了起來,那笑聲裡的快意沒有半絲虛假——他確實很欣慰,當年的那個黃毛丫頭終於長大了,終於學會堅持自己的看法了。

  「若若,你信不信我?」范閑微笑看著妹妹,帶著鼓勵的神情。

  范若若猶疑片刻後,也露出了往日那般的恬淡笑容,重重地點了點頭。

  范閑看了桌上的事物一眼,輕輕搖頭笑著說道:「既然信我,就不要玩這些了,我自然會安排妥當。」

  自從得知宮中指婚後,范若若便陷入了沉默之中。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如何的大逆不道,而抗旨又會帶來何等樣的禍害,只是從小便被兄長書信教育著,這女子的心靈深處早就種下了看似孱弱,實則堅強的自由種子。可是這些想法根本無人去說,她內心深處更是害怕連自己最為信賴的兄長,也會反對自己的決定。

  此時聽到范閑的這句承諾,范若若這一月來的不安頓時化作秋日裡的微風,瞬息間消失不見,強繃了一月的神經驟然放鬆了下來——是啊,兄長回來了,他自然會為自己做主。

  ***

  兄妹二人分開數月後,自然有些話要講,但范若若看著他的臉色似乎有些怪異,這才想起來此時哥哥如果不是在書房與父親說話,便應該是與嫂子在一處,怎麼會跑到自己屋裡來了?她想到一樁事情,不由掩嘴輕聲一笑,說道:「哥哥,先前你勸我時,不是說你與嫂嫂雖是指婚,可眼下也幸福著,此時卻是如此愁苦,究竟又是為何?」

  范閑心頭一動,心想妹妹與婉兒關係好,自然知道婉兒因何閉門不出,趕緊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范若若極難得的調皮地笑了笑,說道:「這事兒妹妹可不能幫你,你自己去求嫂嫂吧。」

  范閑皺緊了眉頭,心想自己坐的正,行的直,有什麼事情需要求婉兒的?正思忖間,聽著外面有丫環喊道:「少爺,少奶奶醒了。」

  范閑連連搖頭,他知道妻子是在玩小性子。但婉兒向來是個極婉約可人的女子,怎會與世間那些後院女子一般不識輕重?明知道自己辛苦回家,不迎倒也罷了,卻給自己一個閉門羹吃!

  想到此節,往自己臥房走的他,心頭漸現一絲怒氣。但待他走到門口,聽著裡面傳出來的那首小令,卻是火氣馬上消了,反而臉上露出極為精彩的神情。

  那聲音清甜無比,不是林婉兒又是何人,而那小令也是耳熟的厲害。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范閑面色微窘,心想自己用來騙海棠的李清照詞,明明只有北齊皇帝太后與自己二人知道,怎麼卻傳到了南方的京都?

  §卷五 第五章 後宅荒唐事

  范閑捏著拳頭,堵在自己嘴上咳了兩聲,上前推了推門,很自然的,這時候的房門一推即開。他明白是怎麼回事,既然兩口子要準備好生較量一番,哪有把擂臺關起來不讓人進的道理,就連范閑先前那聲咳,也是給屋裡的妻子提個醒,自己來了,有話房裡說的好。

  這個世代,終究是個以男子為尊的社會,雖然林婉兒的出身要比范閑尊貴許多,但既然嫁入范府,按理講也不會如此直接地表示自己的不滿。他們夫妻二人相處之道,又與一般官宦家庭不同,范閑雖然骨子裡脫不了雄性動物的荷爾蒙控制,但在精神層面上,還是極尊重女性的。

  說來說去,這都是范閑自己造的孽,妹妹準備玩翹家,老婆吃小醋,還不是他一手薰陶所成,放在別府裡,只怕早就鬧將起來了。

  ***

  「少爺。」大丫環思思掩嘴笑著,將他迎了進去,替他解開外面的單衣,又遞了個毛巾過來。范閑擺擺手,示意已經擦過了,他看著這丫頭的一臉壞笑,內心深處不免又是一陣歎息,何止妹妹與婉兒?就連這丫環與自己打小一塊兒長大,也被自己寵的沒有了尊卑之分,當家庭劇上演之時,竟還有看熱鬧的閒心,取笑自己的勇氣。

  林婉兒此時正躺在床上,一床薄被拉了上來,拉到了胸部,頭上的黑髮散亂在肩頭,看模樣還真是剛剛睡醒。她一雙大大的眼睛卻骨碌骨碌轉著,好奇又甜蜜地望著遠行歸來的相公,沒有半絲范閑準備迎接的怒氣,小巧微翹的鼻尖微微一嗯,說道:「相公啊,沒出去迎你,莫見怪噢。」

  范閑看著她雙唇裡露出的糯米細瓷般的牙齒,笑了笑,逕直坐到了她的床邊,開始執行三不政策,不解釋,不掩飾,不說話,直接將手伸進被窩裡,握住了她有些微涼的小手,捏了捏。這數月不見,許久沒有揉捏婉兒柔若無骨的小手,還真有些想念。

  此時思思還在屋中,林婉兒不免有些羞急,眼睛瞥了一下那方。范閑抬頭望去,發現思思正假意收拾桌上的藥盒,眼睛卻在往這邊飛著。他不由笑駡道:「你這丫頭,真是慣壞你了,也不怕長針眼。還不快出去。」

  思思呵呵一笑,向著少爺少奶奶行了個禮,便推門出去,反手將門關上,又恰好遇著去前宅端回食盤的四祺,趕緊將她攔在了外面。四祺是隨著婉兒嫁過來的隨房大丫頭,與思思地位相同,二人相處的也算融洽,此時見她攔在門外,頓時明白了裡面那兩位主子在做些什麼,不由扮了個鬼臉,但看著手上的食盤苦著說道:「少爺剛回家,總得先吃些東西吧。」

  思思笑著說道:「這些不過是填肚子的小點,前面宅子裡不是在準備正餐嗎?再說了,咱們家這位少爺……是得先吃點兒什麼東西的。」

  在四祺聽來,這話就不免有些輕佻了,尤其是事涉小姐,怎麼也不應該是自己這些下人該開的玩笑,臉色便有些難看,用眼睛剜了思思一眼,鼻子一哼,端著食盤就去了隔壁的廂房。

  思思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先前那話確實極不尊重,吐了吐舌頭,趕緊跟著跑了過去。不一會兒時間,隔壁的廂房裡片刻安靜之後,便傳來了陣陣極低的笑聲,想來兩位大丫環已經和好如初。

  ***

  臥房那張極大的床上,大被之下,范閑伸出右手將頭上的發叉取了,在家中他向來只喜歡在腦後梳個瓣子,求個清爽。他覺得嘴有些幹,伸手到床邊的小幾下取了杯茶,潤了潤嗓子,想了想,又將茶杯遞到了婉兒的唇邊,喂她喝了半盅。

  婉兒眼色柔媚,兩頰微有潮紅之色,半盅溫茶下腹,這才略回了些神,又羞又氣地咬了他左小臂一口,說道:「哪有你這般猴急的傢伙?這才剛剛入夜,讓那些下人猜到了,你叫我有什麼臉去管這一家大小。」

  范閑嘿嘿一笑,側身抱著妻子,手指頭在她滑嫩的上臂上輕輕滑動著,心裡頭十分滿足,說道:「小別勝新婚,何況你我久別,親熱一番,又有誰敢說三道四?」他眼眸微轉,接著促狹說道:「再說了,若我先前不是這般猴急,只怕你還會疑心我在外面做了些什麼。」

  聽到這番話,林婉兒才想了起來,今天自己是準備要好生勸試相公一把,怎麼放他進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自己就昏了頭似的被他欺負了一番,連自己準備說的話都險些忘記了,莫不是相公真有什麼迷魂術不成。想到此節,不免有些微羞窘意,輕輕捶了他一下,說道:「你不說我倒忘了,先前準備問你聽見那小令有什麼感覺沒。」

  范閑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俊秀的面容配上這個表情,不怎麼淫褻,反而有股子說不出來的壞壞味道。對於夫妻之道,他向來玩的是行動派,不理婉兒心中有何想法,先上床親熱一番再說,這世間女子嘛,在親密之事過後,總會對於自己的情郎依戀無比,心中那些小酸味想來會淡些。但他也知道這事兒終要有個交待,所以反而主動地提了起來:「你這丫頭,居然敢不放我進屋,當心我打你屁股!」

  林婉兒伏在他的懷裡,幽幽說道:「打便打吧,反正你也只會欺負我。」

  「這話是怎麼說的?」范閑笑著說道:「莫非沒有從北齊帶雞翅回來,你就生我氣不成?」

  林婉兒爬起身來,半跪在床上,褻衣微滑。露出半片香肩,她盯著范閑的眼睛,片刻沉默後,忽然直接說道:「先前我不高興。」

  這世間女子,縱使吃醋,只怕也沒有林婉兒吃的這般光明正大,於是乎范閑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得小心回道:「這又是吃的哪門子飛醋?那首小令確實是我寫的,不過可不是你想像的那般。」

  「什麼叫吃醋?」林婉兒不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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