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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一眾使團成員在宮門外等著覆命,皇權威嚴,自然沒有人在儀容上敢放鬆,只是千里奔波,不免也有些勞苦。候了許久,卻沒有旨意出來,眾臣心裡略覺有些不安,但心想此次出使北齊,在那天下輿海圖上可是生生為朝廷割了不少地方來,加上范正使又在北齊朝廷那邊露了大大的臉,那一馬車的舊書看著不值錢,但想來陛下臉上也該有光才是,怎麼會將自己這幹人冷落在外。

  宮門外陪著的禮部官員也是漸漸變得不自在起來,而任少安卻是湊到范閑身邊輕聲說道:「這個時候聖上應該在見大皇子,咱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然要多等等。」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北齊公主的車駕先前已經被宮裡的黃門太監領了進去,重要的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了,自己卻是猜到為什麼使團被晾在了皇城外面。

  皇城的禁軍冷眼看著宮門外那些面露焦急惶然之色的官員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而守在宮門處的太監們自然也不會正眼去看。

  不過范閑身份又是與眾不同。他尚的是宮中郡主,關鍵是那位郡主是極得寵的人物,而且自身又是監察院的高官,此次出使回國,想來不日便會加爵封賞,所以早有太監搬了圓凳,請他稍事休息。

  范閑一愣,問道:「這合規矩嗎?」

  正說話的時候,一個太監頭子滿臉諂媚地走了過來,一把將他扶到了凳子上,說道:「我說范少爺,奴才可是知道聖上一直疼你的。再說了,千里而回,坐個凳子也是應該。」

  「哎喲,侯公公怎麼來了?」范閑故作驚訝。面前這位太監,乃是他頭一次隨著柳氏若若入宮時,便見著的那位,知道他與范府的關係極好,所以面上也是露著親熱,而對方刻意稱呼他范少爺,也自然是要將這親熱勁兒擺個十足。

  范閑接著笑道:「我從外面回來,可算是地道窮酸了,今兒可沒得賞。」

  侯公公嘿嘿尖聲一笑。壓低聲音說道:「誰不知道范少爺是個點石成金的主兒,更何況將來是要抱金山的。」這老奴還準備討好幾句,卻聽著宮門咿呀微啟,跑出一位太監來傳陛下的口諭,范閑趕緊撤了凳子,與眾官齊齊跪在宮門口。

  不出范閑的意料,皇帝果然將他好生訓斥了一通,不外乎是恃才如何,目無某某,膽大包天,等等等等……又道今日乏了,讓他明日再進宮覆命,令司南伯好生管教,重重懲戒,旨意最末卻是將使團大肆嘉獎了一番,矚好生將養,來日定有嘉勉。

  群臣面面相覷,沒料到使團回京第一日便落得這麼個待遇,不免有些唉聲歎氣。但有些狡慧的官員,此時看著范閑卻是心裡直打小鼓,陛下口諭裡訓斥的凶,但末了卻是什麼也沒做,只讓司南伯管教,看來這位范大人,果然聖眷非常啊。

  范閑叩謝領旨,面上表情有些難堪,心裡卻是微微高興,站起身來,一拍屁股,回頭時卻瞧見一位老熟人,原來是如今的宮中禁軍大統領宮典。宮典看見范閑後臉上露出欣賞之色,正準備上來閒話幾句,不料范閑卻是有些無奈地拱手一禮,告了聲歉,縱身上馬,雙腿一夾,馬鞭一揮,便在宮城面前的闊大廣場上馳騁而去,只留下一地煙塵,倏忽間沒有蹤跡。

  宮典一愣,與手下那些侍衛看著遠方那道輕煙發呆,心說雖然沒有明令宮前不准騎馬,但似跑的這般利索的大臣,恐怕范閑還真是頭一個。

  ***

  秋意不濃歸意濃,院中的事情范閑早就安排好了,而像高達那七名虎衛,自有相關人士來接手,他縱馬於長街之上,迎風而去,也不知跑了多久,終於入了南城,馬蹄聲在范府門口那條石獅時現的長街上響了起來。

  此時已入夜,長街上的各王公大臣府邸的燈籠已經掛了起來,寥寥數對,不怎麼耀目,唯有范府門前一片燈火通明,正門大啟,一干長隨護衛門客都站在門外翹首相盼,門內柳氏也是降尊親至,吩咐著丫環婆子們一遍又一遍地熱著茶湯,等著范大少爺回府。

  使團抵達京郊的消息,早就傳到了城內,本以為總要安排儀程,折騰個兩天才能入京,但隔廂府裡的大少奶奶卻是冷冷丟下一句:「今兒個必到」。眾人都知道這位如今的范夫人,當年的林小姐不是普通角色,她既然說范閑今日必到,那必是能到,所以眾人才會在這裡辛苦候著。

  至於後來與大皇子爭道的消息,此時府中眾人還不清楚,不然不知道該有多擔心。

  「來了。」早有眼尖的下人瞧見了遠方馳來的馬匹,紛紛湧下石階,分成兩隊。

  得得響聲中,范閑縱馬而至,翻身下馬,輕輕一腳踢在準備當馬鐙的藤子京屁股上,笑駡道:「你這破腿,甭學那些府裡的做派。」

  「恭迎少爺回府。」兩列下人齊聲喊道。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兩步上了石階,接過丫環遞來的熱毛巾胡亂擦了個臉,又接過溫熱合適的茶湯漱了漱口,知道這是必經的程序,也沒有什麼好講究的,只是回到府前,看著這些眼熟的下人丫環,心情真是不錯,就連門後那位柳氏的笑容,落在他眼中,似乎也少了往日的算計味道,多了分真誠。

  「你父親在書房。」柳氏接過他手上的毛巾,輕聲提醒道。

  范閑點了點頭,忽一皺眉,又搖了搖頭:「姨……」他將姨娘的後一個字吞了回去,微笑道:「我先去瞧瞧妹妹與婉兒,父親那處我馬上就去。」

  柳氏知道面前這位大少爺不能用孝字去約束他,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范閑一入府門,卻看著一個黑胖子沖了過來,不由大驚失色,心想這才幾個月不見,這帳房神童怎麼變成小黑鐵塔了。卻也不及相詢,直接喝道:「呆會兒再報帳!我有事要做!」

  范思轍一愣,收住了腳步,罵道:「小爺今天心情好,你若不睬我,我也懶得和你說那些你不懂的帳面話。」

  范閑也是一愣,呵呵一笑,不知怎的卻想到城門外看見的那一排四個皇子,伸手從懷裡摸了個東西遞給范思轍,笑駡道:「什麼帳面話?我看倒是混帳話。你自個兒先去玩去,咱兄弟大老爺們兒的,別玩久別重逢這一套。」

  范思轍心裡咕噥著,小爺我可不想與你玩什麼兄弟情長,這般想著,卻眼睜睜看著范閑進了後宅,心裡好生不自在。

  ***

  范閑成婚之後,便在范府的後方有了自己的宅子,只是前後兩落本就相通,所以只是一府兩宅的格局罷了,而他與妹妹的感情極好,婉兒又與若若極為相得,所以若若倒是有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這院裡。

  而今日自己回來,父親自矜留在書房裡那是自然,但異常的是,婉兒與妹妹居然都沒有出來相迎,這事情就透著一分古怪,讓范閑加快了腳步。一旁的丫環有些跟不上,氣喘吁吁回著話:「小姐還在,大少奶奶也還在。」

  范閑皺了眉頭,心想這話說的真不吉利,這丫環也不知道是誰調教的。

  來到自己的臥室門口,輕輕推門,卻發現門被人從裡面鎖著了。范閑一怔之後,竟是不知如何言語,喚了幾聲,卻沒有人回答,他有些莫名其妙,加重力氣拍了幾下門,如果不是尊重妻子,只怕早就破門而入了。過了一會兒,才聽到裡面傳來大丫環思思有些不安的聲音:「少爺,少奶奶先睡了,您別敲了。」

  范閑眉頭皺得愈發緊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自己千里迢迢趕了回來,婉兒居然閉門不肯見自己。

  他看了一眼門內有些昏暗的燈火,沒有說什麼,一揮袖子去了另一廂,這次卻不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屋內那位姑娘悚然一驚,站了起來,看清楚來人是范閑之後,眉宇間的那絲淡漠與警惕才漸漸化開,眸子裡閃過一絲毫不作偽的喜色,蹲身一福輕聲道:「哥哥回來了。」

  范閑看著若若,先前的一絲不愉悅全數化為烏有,溫和笑道:「怎麼?看見我回來了,不怎麼高興?」

  范若若微微一笑,走上前來,牽著他的袖子領他坐下,說道:「又不是多久沒見著,難道要妹妹大呼小叫,哥哥才肯滿意?」

  范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道:「你啊,總是這般清淡的性子,在我面前也不肯改改。」

  范若若笑著應道:「改了還是若若嗎?」說話間姑娘家已經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遞到了兄長的唇邊。

  范閑用手接了過來,卻不立刻喝下,反而盯著妹妹那張並不如何妍麗,但是清爽至極的容顏。一時間,房內陷入一種古怪的沉默之中。兩兄妹都是耐性極好的人,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終究是范閒心疼妹妹,歎了一口氣說道:「你這是何苦?什麼事情等我回來再處理就好了。」

  范若若面上閃過一絲黯然,知道兄長已經看破了自己的打算,柔聲應道:「正是準備等哥哥回來見上一面,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范閑站起身來,直接走到她的閨床之下,拖出一個包裹。又從床後的雜櫃裡取出一個不起眼的盒子,將盒子掀翻在桌上。幾張銀票,還有幾枝珠釵,幾粒碎銀子落到了桌面上,當當作響。他皺著眉頭看著桌上的這些事物,說道:「離家出走,就帶這幾樣東西……是遠遠不夠的。」

  范若若沉默片刻後,從袖子裡取出一把防身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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