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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矮桌在一瞬間被震成了無數碎片,桌上的酒壺裂開,菜盤跌落,酒水油腥化作滿天葷花,染了那位大臣滿頭滿臉!眉上掛著菜花,嘴上叼著蘿蔔花,耳上掛幾絲金菇,湯湯水水給他洗了一臉,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於是大殿中馬上安靜了下來,大臣們這才知道,原來海棠姑娘與那位南朝使臣,在某些時候,都是胡鬧的祖宗,為了自己的臉面著想,還是不要多說什麼了。

  清光微靜,范閑與海棠同時住手,相隔數步之地,微微互視一笑。

  海棠對著太后微微一福說道:「范大人大劈棺手段了得,小女應對無方,故而波及這位大人,還望太后恕罪。人有失手……」

  范閑也是滿臉自責,揮揮自己的右手:「馬有失蹄。」

  太后是極疼愛海棠的,哪裡肯責怪,加上今日畢竟是自己壽筵,胡鬧一場活泛下氣氛,也算是不錯,只是可惜沒有讓那南朝人吃些苦頭,不過看著范閑說話自嘲的有趣,太后的唇角也不由浮起了淡淡笑意。

  皇帝也詭異笑著,大臣們也笑了起來,笑的有些尷尬。只有真正的武道高手,才知道先前那看似玩笑的打鬥,其實依然蘊含著兩位年輕強者的一些心思。大劈棺看似粗拙,實則肅殺,海棠指劍看似清柔,實則厲然,長長禦台之上的舞蹈,其實何嘗不是一種比試,只不過最後范閑似乎,隱隱還是敗了。

  此時假打結束,殿頂的清光依然罩在幽曠的大殿之中,范閑與海棠便站在清光之中,兩人的容顏在光輝之中顯得無比柔順,殿頂吊著的半月宮燈,映在水池之中。

  這場比試,真可謂是一俯一仰一場笑,一江明月一宮羞。

  ***

  夜色漸漸籠罩深宮,半個月亮緩緩從宮後的青山背後爬起來,將那暖融融、淡茫茫的光芒灑進北齊的皇宮之中,黑色的長簷,灰白二色的宮牆,在夜之始反映著美麗的身姿。

  大殿前的群臣正在往宮外退去,宮城四周可以看到很多侍衛,還有些黃門太監在沿路侍候著。臣子們退去的速度極快,不一會兒功夫,皇宮就回復了幽靜,空曠的廣場之上再也看不到閒雜人等,由極熱鬧轉為極靜,竟是只花了一炷香的功夫。

  大宴結束之後,太后便揉著太陽穴退回了寢宮,范閑卻被北齊皇帝留了下來,在華英宮裡等著。這宮裡安靜無比,有淡淡焚香清心的味道傳入鼻端,范閑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北齊陛下這時候應該在太后宮中盡孝,不知道讓自己等在這裡是為什麼。

  宮女為他遞上茶水果子,范閑一一含笑謝過,卻發現那些宮女們生的都極為嫵媚,尤其是眼目間那股子微羞神情讓他心頭一蕩。

  但一想到年輕皇帝將自己留在夜宮之中,再聯想到那位皇帝在某些方面似乎有些問題,范閑心頭微凜。

  「陛下有事情要請范大人幫忙。」另一位眼觀鼻、鼻觀心的姑娘在旁邊似乎猜出了他的所懼,滿臉平靜說道。說話的自然是海棠,范閑留在宮中作客,她不免要當半個主人,姑娘家這個時候想到先前殿上那一幕,也自有些恍惚好笑,為什麼自己與范閑在一處的時候,總是顯得要比平時放肆許多?

  范閑微微一笑,沒有解釋什麼。

  太監在宮外喊了聲什麼,一陣腳步聲急而不亂地向著華英宮行來。范閑心想,這般著急?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究竟要自己幫什麼忙?對方貴為九五至尊,除了統一天下這等事情之外,恐怕還真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情。

  正滿懷疑問之時,年輕的皇帝已經邁步入了華英宮,一揮手止住了范閑與海棠請安的念頭,右手解開自己的外衣,扔給後面屁顛屁顛跟著的小太監,只剩下裡面那件單薄的素黃衣裳,看著倒是十分精神。緊接著,皇帝坐到軟榻之上,雙腳一蹬,自有太監小心翼翼地將他腳上的軟靴脫了下來,露出只裹著薄襪的那雙腳。

  海棠許是見慣了陛下私下的模樣,所以並不如何吃驚。范閑卻有些吃驚,北齊皇帝居然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私人的一面,他也不掩飾自己的吃驚,將目光投向軟榻之上,更是有意無意間在皇帝的胸上、腳上點了兩下。

  不大,不小。

  胸不大,腳不小。

  §卷四 第九十七章 皇帝也八卦

  「母親是喜歡安靜的。」年輕的皇帝靠在軟榻之上,喝了口太監端上來的燕窩漱了漱口,皺了皺眉頭,揮手讓所有的宮女太監都退了出去,皇宮這座殿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范閑微微欠身行禮道:「不知陛下有什麼吩咐。」

  看著這位南朝使臣的拘謹模樣,北齊皇帝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開口說道:「范卿,後日你便要啟程回國,一路上可得將大公主服侍好。」

  范閑心頭微驚,這才想起自己竟是一直沒有注意這件天大的事情。迎公主回國成親,這是何等樣的大事,一路之上,斷不能出半點差錯。這些天他早就從言冰雲那處知道,這位北齊大公主一直養在深宮,與面前這位皇帝陛下是同父異母的姐弟,親生母親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座寒宮之中,大公主一向也不得太后喜愛,所以才捨得讓她成為政治聯姻中的犧牲品。

  不知道皇帝忽然說到大公主是什麼意思,按道理來講,這位皇帝應該與那位姐姐沒有太深的情份才對。

  但看著皇帝清疏眉宇間的淡淡憂愁,范閑就知道自己猜錯了。果不其然,皇帝歎了口氣說道:「大公主向來未離宮廷,今次遠嫁南朝,朕雖是天子,也無法多加回護。」

  范閑誠懇說道:「陛下放心,大皇子乃是我國一世英雄人物,最得萬民敬仰,大公主與大皇子日後一定是琴瑟和諧,白頭到老。滿朝臣子定會事公主以禮,不敢有半分怠慢。」

  皇帝冷笑一聲:「那有何用?」他忽然盯著范閑的眼睛,說道:「范卿,朕視你為友……還望你在南京城中,對大公主多多提點,務要保證她能生活幸福。」

  范閑再驚,他與這位皇帝攏共只見了四面,怎敢做天子之友?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皇帝微笑說道:「范卿,初次見面時便曾說過,朕喜你詩文,時常捧而誦之,那些字句便有若你在說話,朕既然已與你說了這一年的話,將你看作朕的友人,也不算什麼出奇。」

  范閑此時真的有些受寵若驚,真的有些慚愧汗然。正當他準備叩謝聖恩,大呼惶恐之際,卻又聽著北齊皇帝那清清淡淡的聲音傳來,只是那聲音中多了一絲恚怒。

  「不過范卿卻似乎對朕多有疏遠,不說這些日子不肯多進宮與朕說說話……」北齊皇帝忽而看著他的雙眼說道:「即便在許多事情上,也要瞞著朕啊。」

  范閑愁苦著,解釋道:「事宜繁多,忙著在鴻臚寺與太常寺兩邊做事,不敢入宮打擾陛下休息。」

  北齊皇帝看了一直沉默的海棠一眼,忽然笑著說道:「是嗎?我還以為你這些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陪著小師姑到處逛街……飲酒。」

  這話一出,連海棠也不好繼續安坐,略帶一絲不安之意回道:「朵朵時常向范大人請教天人之道,受益匪淺。」

  陛下搖搖頭,望著范閑說道:「那范卿還準備將那件事情,瞞到什麼時候?」

  一滴冷汗從范閑的發中冒了出來,卻不肯滑露額角,露了內心中的怯,只在烏黑色的長髮裡蘊著潤著。范閑第一個念頭是——難道司理理的事情暴露了?如果真是這樣,眼前這位皇帝就算不喜歡女人,但那種天子的權力獨佔欲,只怕也不會讓自己再活著離開北齊!

  他的眼角餘光一飛,卻瞧見海棠平靜的臉上一片安然,沒有絲毫畏懼與不安,於是他心下稍安,咳了兩聲,恭謹問道:「不知陛下說的是什麼事情?」

  肖恩的事情沒有人知道,除了海棠可能會猜到一點,只要不是司理理的事情,范閑面對著這位北方的皇帝,就不會有半分內疚與畏懼。不料接下來北齊皇帝的發問,卻險些讓范閑從椅子上摔了下去,今夜宮中傾談,竟是震驚連綿而來!

  ***

  「朕來問你,你那林妹妹究竟如何?」北齊皇帝望著范閑冷冷說道。

  就像一道驚雷劈在了深宮之中,就像雷雨夜裡的那位姑娘喊了聲天啊,范閑呆若木雞,身體有些僵硬,一時間竟是不知如何回答——這個皇帝怎麼可能知道婉兒是自己的表妹!這等於說,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整個天下知道自己真實身世的,絕對不超過五個人,而那五個人都不可能將這驚天的秘密洩露出去。

  可問題是,北齊皇帝身為一方天子,手下能人無數,難道他真從某些痕跡與黃紙堆中發現了這件事情?不然他怎麼會赫然問道……自己的妻,自己的林妹妹!

  北齊皇帝冷冷看著他,看著他驚慌失措的表情,猛地一拍軟榻的扶手,痛斥道:「說!」

  說你媽的說!

  范閑臉上的表情倒有大半是裝出來的,心裡依然保持著強悍的冷靜,左手小指微微勾了勾,卻忽然想起,因為怕海棠發現自己與懸崖邊事的關係,所以這些天,他一直沒有帶著左腿上的黑色匕首。

  打?自己是打不贏海棠的;逃?只要北齊方面把自己的身世揭開,那些太子大皇子二皇子不馬上會變成一堆餓虎?還有深宮裡的那些娘們兒……

  范閑咳了兩聲,笑容重新浮現在了臉上,對方竟然當著自己的面說出來,那自然是準備要脅自己,所以他準備裝傻,先聽聽對方的條件:「陛下,您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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