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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回到使團的范閑,雙眼一片寧靜,哪有半分狼狽的感覺,也沒有先前所表現出的怒意。人活在世上,總是難以避免被人算計的,除非你是個算無遺策,將人心摸得無比清透的完人。

  他沒有想到海棠也會有如此胡鬧的一面,也沒有想到她做起事情來,竟是這樣的大膽決斷,這種賭性竟是比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總共只有四個?」他已經洗了澡,半倚在椅上,但總覺得身上還有些淡淡幽香,不由想到那位姑娘,心中湧起淡淡它意。縱使他是位冷硬之人,但依然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開始盤算這件事情會對那個女子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海棠或許說得是真的,但那又如何?

  言冰雲皺眉看了他一眼,對方身為自己的上司,使團的正牌長官,在使團即將離開齊國的時候,卻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一整天,諸多事宜都無法請示,雖然午後的消息證實了他與那位很少現於人前的海棠姑娘在拼酒,但後來他又去了哪裡?為什麼范大人今天的臉色有些怪異。

  「是的,四年,一共只有四個妃子入宮。」言冰雲回答道:「北齊皇帝自幼修行天人之道,看他的治事風格,也算得上是位英主。但凡胸有大志之人,自然對於男女之事不會怎麼感興趣。」

  「北齊皇帶應該還沒有子嗣吧?」范閑閉目問著。

  「皇帝年紀還小,宮中也不著急這個。」

  「不著急?……算了,你下去讓王啟年安排一下後天入宮,還有回程的事情。」范閑在心裡冷哼一聲,揮揮手示意言冰雲下去。

  言冰雲有些納悶地看了他一眼,知道提司大人有許多秘密沒有說出來。不錯,范閑雖然是監察院的提司,但有很多情報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知道。

  比如說今天晚上的事情,比如說……北齊皇帝可能受攻的問題。范閑的手指間還是有些冰涼,此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膽子確實不如海棠。

  ***

  皇城正門緩緩拉開,那座隱于青山之中,黑簷如飛,流瀑于旁的美麗皇宮再次出現在眾人的面前。范閑冷眼看著那些陌生的北齊官員們斂氣靜神往宮裡走去,又與衛華那些相熟的鴻臚寺官員打了個招呼,便被太監極有禮貌地請入了大殿之中。

  大殿之中一片安靜,那條長長禦道之旁清水平穩無波,水中魚兒自然遊動。

  太后與皇帶高高坐於禦台之上,下方設了十數張案幾,所坐之人皆是北齊一朝的權貴高官,像一般的官員只有在偏殿用膳的資格。范閑身為南慶正使,高坐于左手第一張案幾上,除了卸下長刀的高達穩穩站在身後,整個使團就只有林文與林靜坐在他的身旁。

  與使團對面而坐的,是北齊朝的太傅與宰相。范閑看了那位太傅一眼,知道對方是莊墨韓最有名的學生,沒有想到對方年紀並不是很老。

  一系列的儀程之後,壽宴終於開始,其實北齊太后依然很年輕,雖然眼角已經有了些皺紋,但依然還是有股子貴婦的清媚。

  但范閑從肖恩的事情中知曉,這位婦人,其實是位極其心狠手辣之人。想到肖恩,他下意識地偏頭望去——上杉虎就坐在與他隔了一張的桌子上,可惜入殿之時,沒有機會瞧清楚那位北齊第一名將的風采。

  太后端起酒杯說了幾句什麼,聲音極輕極輕,范閑沒有用心去聽,只是隨著群臣拜了又拜,口中頌詞背了又背。

  太后過生日,這種紅色炸彈自然不是一般平民百姓可比,北齊群臣恨不得將天下的名貴之物都搜刮一空,搬到皇宮裡來,東山上的青龍玉石,東夷城舶來的奇巧大鐘,北方雪地出產的千年難得一見的雙尾雪貂……

  太后微微頷首,似乎頗為滿意。

  南慶使團的禮物早已從京都運了過來,雖然名貴,但也並不出奇。范閑自然不會真的再作一首九天仙女落凡塵送給太后,不然太后臉沒著地,自己的臉卻先著了地,而且他的字也實在有些拿不出手。

  他私人的壽禮是一個小瓶子,瓶子裡是些琥珀色的清亮液體,看似尋常,但太后啟蓋微微一嗅後,再看范閑的眼神兒就有些不對勁了,那叫一個欣賞疼愛。

  不錯,是很沒有創意的香水,內庫已經停產十五年,被范閑從慶餘堂裡搶過來,本來準備用來熏醉海棠的香水。

  只是沒想到海棠不好這一口,沒想到海棠不是大美女,當范閑在京都裡準備李清照的詞,法蘭西的水時,自然沒有想到無法從男女的問題上收服海棠,反而卻險些被對方陰了一道。

  范閑叩謝過太后之後,眼簾微抬,看了那個皇帝一眼。不料發現少年天子也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他此時心中早有成見,這時再見著皇帝喜歡自己的目光,心中便不禁開始發毛了起來。

  §卷四 第九十五章 關於殿前比武的假打與打假

  范閒心裡發著毛,臉上卻是一片恭謹,將眼簾低了下去,避開了年輕皇帝投來的眼光,卻又不好意思去看旁邊的太后,對面的太傅與宰相兩張老皮臉,也沒什麼意思,所以他的眼光很自然地落到了太傅旁邊的桌子上。

  那桌子是空的,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竟然這個時候還沒來。正想著,一人從長宮池旁的廊柱後走了過來,在殿間對著太后與皇帝行了一禮,便很自然地坐到了那張桌上,早有宮女前去斟酒。

  這人一身玄衣,身材修長,威勢十足,雙眼裡卻是靜若古井,深不見底,最古怪的是他的腰間纏著鏈子,竟是攜著兩把彎刀上了殿。這廝好大的膽子!

  范閑倒吸一口涼氣,偏頭問林靜道:「這人是誰?能坐在太傅下首,又能帶刀入宮,想來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林靜小聲介紹道:「這位便是國師苦荷的首徒,狼桃大人,宮中禁軍大統領,不過聽說最近這些年主要是負責皇帝的武道修行,不怎麼管理事務了。」

  范閑喔了一聲,似乎才明白過來,略帶一絲震驚說道:「原來這位就是海棠姑娘的大師兄,難怪地位如此超然。」

  此時狼桃那兩道寧靜之中自有深意的目光已經投到了范閑的臉上。

  范閑笑了笑,示好地將手中的酒杯舉起來,對著狼桃比劃了個請,嘴唇微張,無聲地說了兩個字:「您好。」

  狼桃眉頭微皺,不知道在想什麼,猶豫片刻之後,終於將手中的杯子舉了起來,遙遙與范閑飲了一杯。

  林靜在范閑身邊小聲說道:「大人,這人確實應該結納一下,只可惜後天便要啟程回國,今天才第一次與他碰面。」

  范閑面作可惜之色,心裡卻是在想著,不知道狼桃會不會認出自己來。他在這廂想著,狼桃也在那邊廂疑惑著,看對面慶國那位年輕官員的神色如此自然,一絲都不像作偽,莫非沈重猜的有道理,懸崖邊上那個黑衣人是陳萍萍的影子護衛,而不是對面這位范提司?

  范閑心中一片坦然,將目光掃了一遍殿中諸桌,問道:「為什麼沒有看見沈大人。」

  林靜應道:「沈重雖然是鎮撫司指揮使,但品秩不夠入殿,更何況今日太后大壽,他肯定是在上京裡負責一應看防之事。」

  范閑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功夫,宮中禮樂漸作。絲竹之聲奏出煌煌之感,有舞者舞於廷,清光現於頂。壽宴正式開始了。

  先是那位皇帝為太后扶杯祝壽,然後底下臣子們依次跪拜,為太后祈福祝壽,范閑身為異國臣子坐在首位,自有林靜在一旁暗中叮囑應該如何行事,所以很平穩地過了這一關。

  酒水果蔬被端在美麗的宮女手中,悄無聲息卻又落落大方地分置在各個案幾之上,每當有宮女來服侍的時候,范閑總會微微偏身,微笑示意,這落在北齊群臣的眼中,不免有些做作,但也有人會越看越是心喜,覺得這位年輕一代中的翹楚人物,果然不同凡響。

  范閑卻是看著那些柳眉柔順的宮女,心裡面好大的不安,那位年輕皇帝天天與這些漂亮姑娘們呆在一處,居然沒有變成荒淫少年,這事兒,果然有些問題。

  ***

  太后的壽宴,雖然不是一般老太太過生日,但其實差別也不大,只不過是來的客人檔次高了些,用的酒菜境界上了些,自然,飯後的餘興節目也顯得……頭痛了些,這絕對不是鐵嶺大青山二道河村西那位李大娘過五十大壽時所能想到的節目。

  范閑揉著太陽穴,面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心裡卻已經開始在罵娘。

  溫柔的姑娘們現在喜歡自稱老娘玩豪爽,粗魯的爺們兒們現在喜歡微羞的笑玩噁心,殺豬的屠夫喜歡吃鄰家的素菜,頭戴一枝花嫁不出去的老嬤嬤喜歡四處作媒。這人啊,都是喜歡親近自己最不擅長的事物,最喜歡做自己最不行的事兒,按照心理學上來說,你缺少什麼,就會下意識裡強調什麼。

  所以,一向以武功聞名天下的慶國如今在陛下的帶領下,開始往文治的路上走,明明一京都的武將,武道高手,卻偏偏流行起了所謂詩會,宮中淑貴妃愛好文學,所以得寵,二皇子深治經傳,頗得民心,直至橫空出了個一代詩仙范閑,馬上吸引住了所有士子的目光與敬仰。

  而一向為天下文學中心的北齊,如今卻是奮發圖強,不流行吟詩作對,反而喜歡玩決鬥,舍了嘴皮子,改用拳頭講道理。所以南慶使團的門口被扔了一地的小彎刀,要找范閑比武的北齊高手從使團的門口可以一直排到燕山的山谷中去。

  范閑閉門不出,出則海棠同遊,好不容易避免了天天打擂臺的悲慘命運,不料臨要回國之前,在這大殿之上,卻是躲不過了。

  ***

  「范大人,您認為這個提議如何?」太后笑了笑,將目光投向范閑所坐的桌上,雖是問話,但那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范閑微微一凜,先前北齊一名武將提議比武,雖然說的好聽,切磋武道修為而已,但誰都知道,這北齊的群臣知道在文學之上拿所謂一代詩仙沒辦法,這是準備來折辱自己來了,而且那位太后不知道為什麼,似乎很不喜歡自己。

  他長身而起,目光在殿上掃了一遍,忽然開口笑吟吟說道:「太后老人家,外臣手無縛雞之力,還是免了吧。」

  殿上哄的一聲笑了起來,沒有人會相信范閑的話,范閑殺了程巨樹,黑拳打葉靈的事蹟,早已傳遍天下,是公認難得的文武雙全之輩,群臣實在沒想到這位南國正使竟然如此膽小。

  太后卻是滿臉平靜道:「范大人過謙了。」她又說了幾句,竟是不容范閑拒絕。

  范閑眼皮子跳了一下,心想難怪前世看的穿越小說裡,所有的穿越者都秉持了韋爵爺的光榮傳統,將所有的太后簡稱為:老婊子——如果自己此時再讓,真丟了朝廷顏面,回到南方還真不好向父親與老跛子交待,信陽那面不知道又會玩出些什麼陰損的風言招數。

  所以他含笑半步退,拱手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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