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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范閑搖搖頭,說道:「重義者,並不見得能將義字發揮,謀利者,卻不見得是個無義之徒。義者,大利也,只要目的正確,何必在乎手段?」

  說完這句話,范閑自己卻愣住了,一番閒聊,本是岔話之舉,卻無意中觸及了他自己的內心,就像是一道天光,忽然打在他的心間,頓時讓他明白了自己的真心究竟是什麼。無情之人?或許骨子裡是個多情之人。

  他這一生總說自己要掄圓了活一把,卻始終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掄圓了活,今日……終於有了分數。此刻他心中清醒,眼中卻是酒意濃烈,盯著海棠,緩緩說了兩個字:「多謝。」

  海棠今日言語上全盤落在下風,卻也並不如何恚然,只是聽著這多謝二字,卻是心頭略感失措。看著范閑滿是醉意的眼眸裡透著的那絲堅毅,她的心裡忽然有些不安了起來,略一沉忖,眸子裡已是多了絲清徹:「以大人之才,日後之南方,便是一方好舞臺。大人既不思戰,便是海棠之友,還望大人振衣千仞岡之時,小心謹慎,多以萬民為念,不可稍有自滿之意,如此方是正途。」

  范閑將酒杯輕輕擱在桌上,輕聲說道:「放心吧,我才剛上路呢。」

  ***

  除了苦荷之外,海棠當是北齊第一高手,有此佳人在旁守護,又驅散了心頭所有的猶疑,范閑這頓酒飲的是無比酣暢,雖有些孩子氣地不肯喝五糧液,但青米子灌的多了,終究還是喉頭幹辣,胸中脹滯,腦中渾濁,飄飄然複欣欣然地醉倒在了桌上。

  這是范閑自打開那個箱子之後,第一次醉到人事不省,卻是在敵國上京的酒樓上,在那個根本不知是敵是友的海棠姑娘面前,如此行事,實在是有些古風蠢氣。

  「您還真是一個看不透的人。」海棠看著醉倒在桌上,像個孩子一樣甜甜睡去的范閑,微笑說道:「我一直想見的雪芹先生。」

  §卷四 第九十四章 這世道,這女人!

  范閑的頭有些痛,一雙溫暖柔軟的手便伸了過來,輕輕按在他的太陽穴上揉著。他心頭微驚,雙眼卻依然閉著沒有睜開,開口說道:「這是在哪裡?」

  也許是因為酒喝得太多的緣故,所以他的聲音顯得有些乾澀,便覺得額角的雙手有一隻離開,片刻後,便有一個杯子小心翼翼地遞到了嘴邊。他嘗了一口,發現是濃淡適宜的蜂蜜,解酒最合適,不由笑了。

  他相信海棠不會對自己下毒,因為那樣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正這般想著,忽然嗅到身周傳來淡淡幽香,這香味極其清雅,卻讓他的心頭蕩漾了起來,一股子熱力從他的小腹處升騰而起,直亂心志。

  於是那陣香味湊得更近了,柔軟的靠著他的後腦,嫵媚的身體碰撞讓范閑心中那團火燒得實在難耐。

  ***

  范閑猛地睜開雙眼,眸子裡面一片寧靜中有著揮之不去的那一點欲念,看著眼前那雙白玉素腕,看著那雙淡青色的衣袖,說道:「理理?」

  司理理轉身過來,身子一軟就倒在了他的懷裡,雙眼柔弱無比地望著他,多了一絲期盼,多了一絲幽怨。

  二人這一路北行,本就只差那層紙沒有捅破,范閑嗔著那熟悉的女子體息,不由一陣恍惚。來上京之後,自己只是在廟裡偶爾看見了她一面,早已決定不再與這女子有太多男女上的瓜葛,但今時溫玉重投身懷,那種熟悉而柔軟的觸感與自己胸腹處不停廝磨著……

  剛才還在和海棠喝酒,這刻便在和司理理親熱。

  范閑當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

  初夏的上京城,不起風則悶熱,不落雨則塵起,實在稱不上是好天時。還好此時天已經晚了,淡淡夜風掠過,讓這小廟四周的建築都從白日裡的烘烤中解脫出來,疏枝掛於廟頂簷角,一輪大大的圓明月映襯在後方遙遠但看著卻又極近的夜空背景中。

  范閑系好褲腰帶,像個淫賊一般逃也似的從裡面跑了出來,清秀的面容上一片不可置信的荒謬感。

  到廟門口,他霍然回首,看著坐在廟頂上那輪圓月中的女子,痛駡道:「你跟你師傅一樣,都是神經病啊你!」

  范閑一向喜歡偽裝自己,微羞的,甜甜的,天真的,雖然眾人不信卻依然純良的……但今兒個碰著這等天大荒唐事,心中又驚又怒,終於破口大駡了起來。

  海棠蹲在房頂,就像個看護孩子們談戀愛的保姆一般,花布巾沒有紮在頭上,卻是系在了頸上,看上去像某個世界裡的大隊長。她似乎也沒有想到范閑會醒得這麼快,滿臉驚訝,眼眸裡卻閃過了一絲極淡的羞意與笑意,半晌後輕聲說道:「這麼快啊。」

  范閑怒了之後馬上傻了,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海棠似乎馬上明白了過來,有些自責地拍拍腦袋,道:「怎麼忘了你是費介的徒弟,早知道,先前下藥的時候,就該加些劑量。」

  月光微動,疏枝輕顫,海棠飄身而下,未震起半點塵埃,輕飄飄地落在范閑的身邊。她回首滿臉微笑地看了內室一眼,推開廟門,示意范閑與自己一道出去。

  廟外盡是一片黑暗,遠處的池搪裡傳來陣陣蛙鳴,一片農家氣息。范閑心頭卻是一片怨婦氣息,寒聲逼問道:「你給我下的什麼藥?」

  「春藥。」海棠說得理所當然,正大光明,「宮裡最好的那種。」

  「你……」范閑伸出食指,指著她比一般女子顯得要挺直些的鼻樑,生出將她鼻子打爛的衝動,「我是慶國使臣,她馬上就是你們皇帝的女人……你好大的膽子!」

  海棠的臉馬上冷了下來,說道:「范大人在霧渡河畔給我下藥的時候,怎麼不覺的自己膽子小。」

  「其時為敵,今日為友,怎能如此?」范閑馬上顯得不那麼理直氣壯。

  海棠微微一笑說道:「在宮中的時候,大人是怎麼說的?」

  ***

  多日前的皇宮之中。

  「上次你給的解藥,陳皮放得太重,吃得有些苦。」海棠姑娘陶醉在陽光之中。

  范閑一笑,知道對方已經看出自己那日用的詐,輕聲說道:「我是監察院的提司,不是求天道的高人,使些手段是常事,姑娘不要介意,當然若您真的介意,您也可以給我下下……那藥。」

  這話有些輕佻了,海棠卻不像一般女子那般紅臉作羞意,淡淡說道:「若有機會,自然會用的。」

  ***

  若有機會,自然是會用的。若有機會,自然是會用的!

  記憶力驚人的范閑,當然將這句話記得的清清楚楚,沒料到,對方身為一位姑娘家,居然真的用了。他不由冷哼數聲,心裡惱火卻沒有辦法,自己讓別人對自己下藥,別人應自己所請下藥,似乎自己還真沒什麼好說,於是乎……范閑舉頭望明月,低頭恨姑娘。

  「我也不是修道的高人,我只是一個記仇的小女人。」海棠笑吟吟說著,大女人十足。

  「不該是司理理,你是她的姐妹。」范閑冷冷看著海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理理喜歡你。」海棠微笑說道:「你對理理也不反感。所以我們幾個姐妹都認為這件事情可行。」其實從知道范閑就是寫石頭記的那位曹先生後,海棠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范閑忽然沉默了起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半晌後忽然望著海棠說道:「其實……既然是您對我下春藥,雖然您……長得確實不是什麼美人,但我也可以勉為其難,犧牲一下色相,何苦把司姑娘牽涉到其中來?」

  海棠再灑脫自然,再萬事不羈於心,但終究也只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家,聞言不由大怒,那雙明亮的眼睛狠狠盯著范閑,就像深夜莽原上的一頭母狼。

  范閑稍出了口惡氣,馬上回復了冷靜,雙眼微眯說道:「我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當心你那師傅整治你。」

  海棠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情緒,寧靜一福說道:「今日設計大人,還望大人見諒。」

  范閑面無表情說道:「你可多設計幾次,沒有男人會拒絕這種飛來的豔福……不過,您就免了。」

  海棠再不動怒,只是輕聲說道:「後日宮中開宴,會有武鬥,大人先做準備。」

  「宴後,我便要啟程回國。」范閑盯著海棠那張平常無奇的臉,出奇的古怪,「我不能留在上京,因為我家裡有些急事。你安排我與司姑娘再見一面。」

  海棠微微一福,沉默應下,然後看著范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路過一個田壟時,范閑微微一個踉蹌,險些摔了下去。或許是心神不寧所致,但看著他的雙手伸進長衣裡摸索著,才知道,原來這廝的褲腰帶還沒有系好。

  一代詩仙,日後的一世權臣,這一生最狼狽的景象,便發生在上京最偏僻的一處廟裡廟外。

  海棠笑了起來,明亮的眸子裡滿是歡愉,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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