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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長公主掩唇噗哧一笑,「想不到名滿京華的范大才子,居然還是個持禮的小酸生,且不說病急從權,只是再過幾日你就也是我兒子了,又怕什麼?」

  范閑看著對方少女般的神態,再一聯想到對方的真實年齡,本來應該產生很噁心的感覺,但是看著長公主嫩滑的臉頰,清如初葉的眉,還真很難產生反感。但聽到兒子二字,他心中依然生起一絲冷笑,面上卻是一片平靜應道:「長輩有命,豈敢不從?」

  ***

  太監端上銅盆清水,范閑仔細地洗淨雙手,然後緩步走到長公主身邊,深深吸了幾口氣,平伏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儘量不讓自己的目光落到長公主黑髮之下微微露出一帶的白色頸膚上,穩定地伸出雙手,擱在了對方的頭上。

  手指穿過長公主的黑髮,發尖飄過溫柔,有些微微的癢。

  范閑乾脆閉上了眼睛,幻想自己和五竹叔一般,蒙著一塊黑布,手指尖摸到長公主的髮際,然後輕輕向上,雙手拇指摁在太陽穴上,兩根食指同時在她的眉上描了一描,確認了眉心的位置。

  一叩。

  長公主似乎沒有準備好,輕輕哼了一聲,倒是聽不出來是痛楚還是按到了部位。范閑平心靜氣,倚仗自己對人體穴道的認識,緩慢而又穩定地為她揉按著頭部,手指與李雲睿頭部肌膚的每次接觸,都是那樣的穩定。

  「嗯。」長公主皺了皺眉,心想自己是不是冒失了些,實在沒有想到這個小傢伙手法竟然如此好,指尖似乎帶著一道道細微的氣流,在揉弄著自己痛楚的根源,每一捺,每一摁,都會讓自己輕鬆許多,精神漸趨放鬆,竟似緩緩生起一股睡意。

  「這手法也是費介教的嗎?」她半閉著眼睛,斜靠在床榻之上,朱唇微啟,隨口問道。

  「認穴之法是費先生教的。」范閑的手指依然穩定地在光滑的肌膚上移動著,聲音也沒有一絲顫抖:「這按摩的法子,卻是自己學的。」所謂久病成醫,當他前世靜躺在病床上,初期的時候還存著一絲重新站起來的奢望,所以那位可愛的小護士常常幫他按摩腿部及全身的肌肉,只是後來終究都絕望了,不過對於按摩的手法,范閑卻記了下來。

  「挺不錯的。」長公主表揚了一句,又緩緩地閉了眼睛,享受著那雙少年的手所帶來的溫暖放鬆感覺。

  廣信宮裡一片安靜,長公主的雙眼一直閉著,長長的睫毛搭在白皙的皮膚之上,微微顫抖,她忽然開口說道:「你要娶婉兒,就必須忘記四年前的事情。」

  范閑的手指一頓,恰恰停留在了長公主耳下某處,那處看似尋常,卻是致命的穴位。

  §卷三 第二十六章 匆匆回府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范閑馬上又面帶微笑開始揉動,聲音卻有略微有些詫異:「四年前?」

  長公主笑了笑,唇角拱起好看的曲線,似乎在心中暗歎這位少年郎,轉了話題:「費介是什麼時候開始教你的。」

  范閑知道對方在試探一些東西,面色不變,平靜回道:「那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這話說的很含糊,長公主礙于身份,自然也不能問得過於詳細,只聽她似笑非笑說道:「若不是知道費介是你的老師,我想包括宮中在內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你們范家與監察院的關係如此緊密。」

  范閑手下愈發溫柔,應答愈發小心:「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父親大人與費先生以往認識。」

  長公主柔柔說道:「當然認識,往年第一次北伐的時候,你父親與費介都是跟在皇帝哥哥的中軍帳中,如果說不認識,那反而有些古怪。不過那時候我年紀都很小,你更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

  「是。」范閑心知言多必失,微微一笑,不再繼續說什麼。長公主此時卻似乎來了談興,繼續問道:「你奶奶身體怎麼樣?」

  「奶奶身體挺好的。」

  「嗯,很久沒有看見她了。」長公主柔弱不堪地應著,「小時候我最喜歡你奶奶,那時候哥哥每次要欺負我,都是她護著我。」

  范閑微笑著想道:「如果奶奶知道現在的你想殺我,只怕當年早就拿根本棍,把你給敲死了。」

  「陛下的意思,我想范大人應該和你說的很清楚。」長公主甜甜柔柔的話語,忽然說出這樣嚴肅的話題。兩相比較,格外透著一股寒意。

  范閑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知道對方說的是內庫的事情,此時裝傻也不可能再蒙混過關,只好微笑說道:「聽陛下公主安排。」

  「噢?聽說你最近在京都開了家書局,開了個豆腐坊。」長公主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閉著眼的臉頰一笑之下,依然美麗,「世家子弟,多半是些只會清談,不會做事的無用之輩,你能提前進入這個行當,為將來按手內庫做準備,這點我是很欣賞的,只是豆腐坊這件事情未免胡鬧了些。」

  范閑嘿嘿笑了兩聲,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

  ***

  「其實,我想殺你。」剛剛才似乎變得融洽了一些的氣氛,卻因為長公主面帶微笑的這句冰冷話語,頓時化作了慶國北疆的寒夜,凍住了廣信宮裡的一切,四周飄舞著的曖昧白紗,也頹然無力地垂了下來。

  范閑依然溫柔地保持著微笑,只是將右腳往後方挪了兩寸,擺出了最容易發力的姿式。

  監察院早就察出來了吳伯安與這個女人的關係,既然這個女人已經有兩次想殺死自己,在這清清粉粉卻暗藏殺機的廣信宮裡,再來第三次,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當然,自己入宮是京都皆知的事情,按道理來講,不可能有人會瘋到在皇宮裡對自己下手,但是入了廣信宮後,看著長公主的稚嫩神態,和說話的語氣,范閑無來由地心中寒冽。

  ——這女人似乎是瘋的!

  自己此時為長公主按摩頭部,雖然是對方要求,而且自己要娶對方的女兒,但畢竟男女有別,上下有別,萬一這個女人隨便用個調戲公主,逆亂倫常的罪名,調人狙殺自己,自己身後的那些人能怎麼辦?想救自己也來不及。

  范閑清楚,這個世界上真正恐怖的就是小孩兒、女人、瘋子,因為這三種人不可以用理智去判斷,去分析,隨時可能做出一些瘋狂而有嚴重後果的事情。而在范閑的眼中,自己手下這個美麗到了極點的少婦,無疑是集這三毒於一身。

  神智清醒毒辣的女人,行事卻有些小孩兒的稚氣,手段卻有些瘋氣,構成了長公主李雲睿與眾不同,卻格外可怕的存在。

  正在此時,幾位宮女走進了殿內,一身淡石榴顏色的緊身宮女服,曲線畢現,卻十分方便出手,腰帶略有些厚。在澹州浸淫暗殺之道十年的范閑,一眼就瞧出來了那些腰帶裡面是鋒利至極的軟劍!

  但他的手指依然穩定地揉著長公主耳下的那片軟潤,滿臉微笑說道:「公主殿下為何想殺我?」

  「很多人都認為我有殺你的理由,而且這個理由很充分。」長公主依然閉著雙眼,似乎根本不害怕范閑會暴起反擊,將自己斃於指下。

  范閑半低著頭,根本不再回答,似乎將注意力都專注在自己的手指上,其實,他的雙眼到現在為止,也是緊緊閉著的。

  ***

  廣信宮裡安靜地連一隻幽靈貓走過都能聽見。幾個宮女緩緩地靠向公長主的身邊,范閑閉著雙眼,只是腦袋微微向右偏離了一點點。

  「請范公子淨手。」不知道宮女們從哪裡又端來溫水與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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