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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閑睜眼,向長公主行了一禮,又微笑著謝過這幾位宮女,將有些酸麻的雙手泡入溫水之中,取過毛巾擦拭乾淨手掌上的水漬,一躬身到底:「不知殿下感覺可好了些?」

  長公主李雲睿似笑非笑望著他,柔軟的眼波裡猶自帶著一絲怯弱的感覺,但范閑知道,這個女人絕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那一類人。

  「好多了。」長公主緩緩坐直了身體,側頭將肩上的黑髮理了理,半低著頭溫柔說道:「想不到婉兒要嫁的夫君竟然還有這樣一門好手法,說真的,我都有些不捨得……你了。」

  范閑很恭敬很安靜地站在下首,不敢多言一句,他知道面對著一個這樣的女人,不論你說什麼,都會造成很難分析的結果,所以乾脆玩個千言萬言不當一默的手段。

  「你去吧,我有些乏了。」長公主唇角綻出朵花兒來,柔聲說道,「給柳姐姐帶句話,她今天沒來看我,我很失望。」

  等范閑恭敬地離開廣信宮後,長公主的心腹宮女走到她的身邊,輕聲請示道:「公主,殺不殺?」(畫外音:大風,大風!)

  「只是逗小孩子玩玩罷了,不然這宮裡的生活還真是無趣啊。」長公主像貓兒一樣伸了個懶腰,慵懶至極,誘人至極,「這個少年還真出乎我的意料,倒像個三四十歲的人一般,很能忍,很能掩飾。」

  長公主今日起初當然沒有動殺心,但看著范閒步步防備,不露半分破綻,這個將爭鬥視作遊戲的奇妙女子,卻是心中漸漸癢了起來,以她在這宮中的地位,以及范閑都能想到的變態心理,如果范閑真的稍一失神,只怕她真會下令殺了他。

  她的眼光瞥了一眼隔著垂重白紗隱約可見的宮門,唇角泛起一絲詭異的微笑,心中想著:「在你準備出手前的那刹那,微微偏頭,這是什麼意思?本宮真好奇,范閑……你究竟是怎麼長大的?可惜啊可惜。」不知道這個女子是在可惜什麼,或許是可惜范閑過幾日就要面臨的危局?

  ***

  范閑是玩毒藥長大的,所以他發覺長公主是自己平生少見的厲害毒藥,是眼下的自己很難對付的角色。出了廣信宮,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有些瞌睡的宮女醒兒,冷冷道:「回吧。」然後當先向宜貴嬪的宮殿行去,竟沒有走錯路。

  宮女醒兒此時才發現這位范公子的後背竟已經是汗濕了,淡青色的衫子被浸出一道深色的痕跡,看著很狼狽。

  出了皇宮,上了等在廣場遠端的馬車,范閑的面色有些發白,手掌擱在腹間按在腰帶裡的藥丸上,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思慮縝密還是膽小如鼠。如果長公主真的想殺自己,又怎麼會選擇在廣信宮中?

  「還好吧?」范若若同情地看著兄長,根本不知道他在廣信宮裡的對話是怎樣的耗費心神,以為他只是四處拜見娘娘,累著了。

  范閑微笑著搖搖頭,對柳氏轉述了那幾個宮中娘娘托他轉達的問候,便開始催促馬車快些回府。柳氏與范若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這般著急。

  馬車駛進了范府旁的側巷,范閑向柳氏告了聲罪,便拉著妹妹微涼的小手,往後園裡飛奔而去,不過片刻功夫,就進了書房。

  范若若按著不停起伏的胸口,上氣不接下氣,說道:「哥……做什……麼呢?」

  §卷三 第二十七章 驚聞北國言君

  范閑不及解釋,笑著命令道:「我說,你記。」他此時來不及磨墨,隨手揀了只鵝毛筆,蘸了些硯臺裡剩的墨汁,遞給了妹妹,然後緊閉雙眼,開始回憶皇宮裡面那些複雜的宮院分佈和道路走向。

  范若若越寫臉越白,范閑因為記憶耗神,臉也越來越白,兄妹二人倒變成了兩個大白臉。好不容易將皇宮裡的路線圖畫了個七七八八,范若若終於忍不住低聲叫了出來:「哥哥,你知不知道,這是謀逆的大罪。」

  范閑放鬆了下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說話。今天花了半天的時間在宮裡,既要與那些貴人們說話閒聊,又要記住繁複的道路,最後還和長公主精神交鋒了半晌,實在是太過耗損心神,一時緩不過來勁。

  慶律他自然熟悉,也知道皇宮是絕對不允許畫圖的建築,這是為了防止有人想偷偷摸進皇宮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而范閑需要這張圖,因為他已經定好了計劃,而在這個計劃之中,那個夜晚,應該是自己偷偷潛入皇宮去找鑰匙。

  他可以向林婉兒打探皇宮裡的道路,但那樣太冒險,而且宮中主子行走的道路,和范閑用心計劃的道路又完全是兩個概念,即便是五竹告訴自己都不行——像那些假山後的藏身處,花叢中的視盲點,如果不是自己親身走一道,根本不可能像今天這樣,做出自己非常滿意的地圖。

  范閑站起身來,走到桌邊拿起妹妹畫的圖,發現雖然匆忙,但妹妹的筆法依然一絲不苟,不由高興地拍了拍妹妹的腦袋,說道:「事情成了。請你去一石居吃海味。」

  范若若生氣了,一把將地圖搶了回來,說道:「還事情成了?什麼事情成了!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多麼大的事情?不行,我要告訴父親去。」

  范閑苦笑了一下,心想帝權不可侵犯這個概念果然深入人心,當然他也明白,妹妹主要是擔心自己的安全和闔府子弟,如果被人知道自己私畫皇官地圖,只怕以范府與皇家的情份,也會慘得非常厲害。

  「放心吧。我呆會兒歇歇,馬上就把這圖背下來,然後燒掉,沒有人會知道的。」范閑笑著安慰著妹妹。

  范若若急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你為什麼要畫這圖?」

  范閑歎了一口氣,低頭嚴肅望著妹妹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因為皇宮裡有我想要的東西。」

  「你要去皇宮偷……?」范若若驚訝地想要尖叫,趕緊掩住自己的嘴。

  范閑認真說道:「不錯。但不是偷,因為那件東西,本來就是我的。」

  范若若從震驚的情緒裡擺脫出來,馬上回復了平日的冷靜與聰慧,判斷出了事情的真相,壓低了微抖的聲音說道:「是不是和……葉姨有關係的?」

  范閑笑了笑,說道:「這事須瞞不得你。」很簡單的幾個字,卻飽含了兄妹二人間相知相信的情愫。他接著微笑說道:「不妨事的,你哥哥是什麼人?拳打七歲小孩兒,腳踢七旬老翁。站在亂墳崗上吼一聲,不服我的站出來,結果硬是沒一個人敢吭氣。哈哈。」

  若若有些艱難地笑了笑,覺得哥哥這笑話真的很不好笑,依然是憂心忡忡,卻知道范閑是個外表漂亮溫和,但實際上心神格外堅硬冰冷的人,說也說不動,只好由他去,自己天天在家中祈禱罷了。

  「其實我很自私。」范閑看她眉梢的憂愁,忽然平靜自省道:「每當有什麼我一個人極難承擔的事情,我都願意告訴你,表面是信任,實際上或許只是想找個人分享壓力。但卻總沒有想到,其實這種壓力對於你來說,是一種更大的痛苦,至少我還有你可以傾訴,你又能向誰說去呢?比如我的母親是葉家的女主,比如我馬上要去皇宮偷東西。」

  若若略帶一絲愁苦看了他一眼:「信任與壓力,兩相抵消,我還是歡喜哥哥不瞞著我。」

  ***

  談判仍然在進行,重新劃界的工作進行的十分艱難,本來在范閑遞上去的分析案宗支持下,慶國鴻臚寺具體負責談判的官員異常強硬,有幾次都險些逼著北齊使團在文書上畫押,但不知為什麼,也許是北齊國內發生了什麼事情,北齊的使團一直厚顏無恥甚至是歇斯底里地拖著,似乎是想等待著什麼。

  這種陰謀的味道,馬上被經驗豐富的鴻臚寺少卿辛其物嗅了出來。這天下午,一場毫無進展的談判結束之後,他捧著一個小茶壺,看了范閑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出來。一路之上都有官員向這兩位正副使行禮致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清靜點兒地方,辛少卿有些疲倦地歎了一口氣說道:「范大人,你有沒有覺得什麼事情有些異常?」

  對於此次談判,范閑雖然抱持著觀摩學習加鍍金的正確態度,但畢竟從頭至尾都在參與,范閑也覺得北齊使團的態度變化有些奇怪。但如果說對方新近獲得了什麼可以倚仗的籌碼,那此時也應該擺出來了,斷不至於還在談判桌上幾近無賴般的拖著。

  他想了想,忽然眉頭皺了起來:「只怕北齊現在正在想辦法獲得某些籌碼,以方便用在談判桌上。」

  辛少卿看著他,點了點頭:「我也是這般想的,所以今晚我會入宮面見聖上,請聖上頒旨,令檢察院四處協助鴻臚寺工作,不找出北齊方面究竟在想什麼,我還真有些不放心。」

  范閑靠在欄杆了,眯眼沉思,心想北齊在想獲得什麼東西呢?毫無道理的,他腦中靈光一現,想到了監察院設置在北齊的間諜網,想到了那位在北齊已經潛伏了四年的言冰雲言公子。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辛少卿和聲說道:「我今夜入宮,但畢竟走明面上獲取的東西比較少。范副使,此時你不能再藏拙了。」

  范閑苦笑,心想對方肯定以為上次的卷宗是父親的暗中力量幫助獲得的,但天知曉、父親暗中替皇上打理的那些力量,連自己都從來沒有接觸過。不過想了想,他覺得確實需要去問一下,至少要保證言冰雲在北齊方面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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