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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范閑心頭一凜,知道這是份厚禮,知道這位貴妃娘娘是在替二皇子送禮,不敢多言,沉穩深深一禮退了出去。

  出了淑貴妃的小院,范閑抹掉額頭的冷汗,前方帶路的宮女醒兒卻與他有些熟了,踮著腳走路,一蹦一蹦的,回頭看著他的神情,好奇問道:「今天不熱啊。」

  范閑苦笑著搖搖頭,今日入宮本來以為只是禮節性的拜訪,哪裡知道竟是比殿試還要緊張一些,想來宮中的這些娘娘們對於林婉兒嫁給自己很好奇,所以要看看范閑的文才武才。接下來,二人去了大皇子的生母甯才人處,范閑知道這位婦人雖然位份不高,只是位才人,但從婉兒處知道,是因為她東夷人的身份,所以范閑反而刻意格外恭謹些。

  寧才人年紀將近四十,卻依然是風韻猶存,眉眼間的風情確實極有東夷女子的溫柔感覺。這些年大皇子一直在西蠻處戍邊,她膝下無人,不免有些寂寞,好在林婉兒在宮中的時候常來這處玩耍,所以她對婉兒的感情又與別的娘娘不一般。只見她冷冷看著范閑,鳳眼一寒道:「你就是范閑!」

  范閑知道這位貴人當年可是在戰場上救過皇帝陛下,又養出一個能征善戰的皇子,本身肯定也是極有威嚴之人,倒也沒有驚愕,平靜應道:「正是下臣。」

  「嗯。」寧才人打量了他幾眼,出乎范閑意料地沒有說什麼,只是冷冷道:「好好待婉兒。」

  范閑喜歡這幹淨利落的感覺,大喜應道:「請娘娘放心。」

  「牛攔街那事一定有蹊蹺,我可不信你能殺死一位八品高手。」寧才人打量著他的身板,冷哼一聲,「看你這瘦弱模樣,怎看也不是個能武善戰之輩。」范閑一怔,心想莫非考完文學之道,這馬上又要考武學之道?只是娘娘你四十歲的貴婦,主臣有別,男女有別,總不至於親揮粉拳來捶自己吧?

  「不過既然葉靈兒自承不是你對手,也就將就了,行了,今天就這樣,你去別的宮去吧,別耽擱太多時辰。」說完這話,寧才人竟是再無它言,直接將他趕出殿去。

  范閑模著後腦勺,看著緊閉的木門,心想皇帝陛下真是個有福之人,身邊躺的女人竟是如此「豐富多彩」,有宜貴嬪那般嬌憨明朗型,有淑貴妃那般知性淑女型的,居然還有寧才人這種野蠻女友?——不過先前就知道淑貴妃才學實在厲害,這位寧才人只怕也是個外粗內細的角色,加上深不可測的皇后,陛下能夠將這些女人放在一個大屋子裡,安安穩穩過了這麼些年,不得不說,這位慶國的皇帝陛下,手段真是極為厲害。

  至少范閑自付沒有這種本事。

  §卷三 第二十五章 穿過你的黑髮的我的手

  依然是走在皇宮之中,范閑又見了幾位娘娘,說了些閒話,得了些賞賜,不免有些膩煩起來。但他的臉上不敢流露出絲毫表情,這可是在皇宮裡,誰知道旁邊的那個小太監是誰的手下,那邊正在摘柳枝的小宮女又是誰的心腹?自己的厭煩如果被這些人瞧著去了,這些人再耳語給他們的主子,他們的主子再在陛下的枕頭邊上吹吹香風,自己能好過嗎?就算自己和陛下是喝過茶聊過天的交情,也只能挨一悶棍無法自辯。

  但想到接下去要見的幾個主兒,范閒心裡早歸平靜,甚至多了一絲陰冷和酷意,只是看著這宮殿的眼神還是微微笑意充盈,似乎十分期待。

  瑤華宮比別的宮殿院落都要大許多,突顯出裡面主人的身份,這裡住著的是慶國皇后,母儀天下的那位。

  范閑沒有料到,皇后的召見竟然如此簡單的結束了。

  皇后滿臉溫和笑著,說話言語讓范閑如沐春風。看著皇后那張明媚貴妍的臉頰,看著皇后寧靜如水的眼眸,范閑恭謹應著,心裡湧起很荒謬的感覺,眼前這個清麗貴氣,一舉手一投足都讓人非常舒服的婦人,竟然就是四年前想要殺自己的人!

  跪下叩了兩個頭,范閑有些神色不寧地離開了瑤華宮,與皇后的見面竟然就這樣簡單的開始,又草草的結束。看對方能將情緒掩飾得那般好,甚至是根本就沒有什麼異樣的情緒,只能說明,皇后娘娘看著范閑,並沒有任何不安。范閑微笑著,唇角微綻著,心裡卻寒冷著。也許自己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對於宮裡的這些貴人來說,四年前殺自己,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吧。

  ***

  待到了廣信宮門外,一路跟著的小太監小心翼翼地到了後方,大氣不敢吭一聲,宮女醒兒也緊張得很,低聲對范閑說道:「范公子請進。」

  范閑挑挑眉,心想還沒傳自己,自己就進去,未多有些不合規矩,萬一被長公主岳母殿下一劍砍了,自己找誰說理去?林沖當年不就是著了這道。但他知道今兒沒那麼恐怖,這些太監宮女只是無來由地害怕長公主而已。

  長公主李雲睿,名字多有幾分男兒氣,卻是個極柔弱的人。當然,這只是個假像而已。她有很多身份,內庫的實際控制者,宰相當年的老情人,陛下最得力的政治助手,後宮裡超然的存在,太后最疼愛的女兒。

  而對於范閑來說,對方其實只有兩個身份:一是曾經想殺自己的仇人,二是自己未來的丈母娘。

  廣信宮裡透著絲陰寒,大白天的,宮門自然沒有關,站在門外都可以看見裡面種著些沉睡之寒梅,厭暑之幽蘭,經年之青竹,未開之雛菊,宮殿裡可以看見許多白色的幔紗在輕輕飛舞著,整體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童話世界般純淨與稚嫩。范閑眉宇間一陣清冷,似乎受到這座宮殿氣息的感染。

  一個約二十多歲的宮女出現在門口,向著范閑微微一禮。這宮女眉毛極長,眼神卻有些冷漠,但說話和肢體動作依然很有禮數,很恭敬地將范閑迎進宮去。

  紗,全是紗,范閑有些愕然撥開迎面而來的白色幔紗,廣信宮裡的幔紗比前次在靖王府後花園裡看見的要多上太多。四周的佈置也顯得有些怪異,與皇宮裡的莊嚴氣氛不符,倒有些像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女生住的地方。

  重重幔紗的最後,是一張矮矮擱著的床榻,有一個穿著淺粉色長裙的女子正躺在那裡,單臂支頜,腰段間自然流露出一股風流,眉眼如畫,神色卻是怯生生地引人憐愛。

  這是范閑第一次看見自己的丈母娘長公主,就像許多第一次看見長公主李雲睿的人一樣,他瞠目結舌,不知眼前所見女子是真是假,是畫上的人兒還是水中的仙子。

  長公主今年三十歲,神態卻像極了一位剛剛十六歲的青澀少女,那眉眼,那自然散落在榻手之上的順直黑髮,足以讓世上的所有男子都心神嚮往。范閑面上驚愕,而他奇妙遭逢,澹州十六年練就的心性,卻讓他的腦中一片平靜,但依然不得不承認,自己的丈母娘,雖然和婉兒有些相像,卻比婉兒還要美麗許多。

  范閑雖然還能保持著冷靜,卻也不願意在心中將對方喊成丈母娘,似乎覺著這樣喊,確實與對方的天生姿色極不相配。長公主看了范閑一眼,這一眼裡不知包含了多少內容,怯生生的惹人憐愛,淡唇微啟說道:「你自己拾個椅子坐吧,我有些頭痛。」

  范閑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發現長公主說了一句廢話,這偌大的廣信宮裡,竟然是一個椅子都沒有。正納悶的時候,又聽長公主柔聲說道:「范卿家,聽說你精通醫術,婉兒這些天身體大好,全虧了你。」

  范閑趕緊躬身道:「長公主謬贊,全賴御醫們精心護理,臣只是出些偏方。」

  「噢?」長公主伸出細細的手指,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隨著指尖的揉對,她的額角處漸漸乏紅,「可有治偏頭痛的偏方,我這些日子頭痛得厲害。」

  長公主有頭痛的頑疾,這點范閑聽婉兒說過,上次在避暑莊外也偶爾聽太子提到過。但范閑此時更注意的乃是長公主對自己的稱呼以及自稱,幾句話中,長公主稱你稱我,顯得格外親熱。范閑微微一笑道:「頭痛有許多種,老師當年教到這裡的時候,也頗為頭痛。」

  這話淡,但兩個頭痛也挺有趣,長公主淺淺一笑,柔媚頓生。范閑自己與費介的關係,在京都裡早就不是秘密,更不可能瞞過長公主,所以乾脆挑明。

  「真沒有什麼好法子嗎?」長公主今日不問其餘,竟是單單在頭痛症上打轉,滿臉愁容,柔弱不堪,「這幾日真是痛死我了。」

  范閑微微低下眼簾,靜心寧神:「臣倒是學過一套按摩的法子,雖然只能治標不能治本,但總有些舒緩之效。」

  長公主眼睛一亮,柔聲道:「那趕緊來試試。」

  范閑苦笑道:「這……怕是有些不方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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