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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辛其物想著,既然要賣對方人情,就乾脆賣徹底一些,繼續溫言問道:「此話有理,只是兩國交往,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一國有如一人,某些時候往往是被情緒所支配,所以不能全以道理推斷,不知范副使可有其它證據?」他心裡倒確實希望范閑能夠堅定鴻臚寺眾官的信念。

  范閑在心裡暗贊了一聲少卿大人這句「一國有如一人」,想了一想後說道:「關鍵是那個莊墨韓,諸位大人也清楚此人在天下士子心中的地位,如果北齊不是有心求和,斷不會花大代價請這位莊墨韓隨使團來京都。」

  鴻臚寺諸官都是科舉出身,當然知道莊墨韓的大名,略一沉吟發現還確實是這麼回事,但是僅此一樁,也不足以將談判的方向重新拉回原來的道路上。

  辛其物皺眉道:「如果能知道莊墨韓如何肯來,或許能有些幫助。」

  監察院的案卷裡寫的清清楚楚,莊墨韓之所以肯來,一是北齊太后及皇帝放低身段相求,二來是莊墨韓此人向以凡間聖人自詡,想調解兩國間的兵爭,第三個理由似乎是此人的私人原因,還沒有查出來。范閑雖然很鄙視這個「聖人」的態度,但卻不會輕視對方的名望,但此刻也不會當著眾官的面,將這些原因說出來,只是輕聲應道:「如果能和他見一面,或許能看出些端倪來。」

  肖主簿搖搖頭,有些無奈說道:「兩國交往慣例,像這種人物,一般也只能在殿前賜宴上才能見到。像我們鴻臚寺的官員去求見,對方如果不見,我們也沒辦法,只是自取其辱罷了。」忽然間他眼睛一亮說道:「不過范副使如今詩名早已傳遍天下,以詩會友這個名頭,相信莊墨韓不會拒絕。」

  范閑一愣,心想自己攏共只抄了三首詩,其中還有兩首是若若寫出來的,怎麼就能扯到詩名遍天下?幸虧辛少卿搖著頭幫他解了圍:「莊墨韓此人向來極傲,經史文章詩詞歌賦,皆是世間首選奇人,怎會放下身段見范副使,依我看來,此次北齊請他來,關鍵就是殿前賜宴的環節。想借他的名望,說動陛下。」

  眾官心想,大概便是如此。

  等會議散後,范閑覷了個空兒,將少卿大人拉到一邊,將自己與若若耗費了數夜「整理」出來的進策遞了過去。辛其物草草一翻,眼睛就亮了起來,全然沒料到范閑竟然能寫出這樣的東西出來,裡面雖然事證頗有荒唐處,但細細分析起來,竟似直接指明了北齊目前的朝局。

  「好!」辛少卿激動說道:「如此一來,我鴻臚寺談判時就有底氣。只是……范副使,為何你先前不提,此時卻私下予我?」

  范閑看著上司狐疑神色,微微一笑道:「裡面有些推斷未免荒謬了些,只是下官個人意見,所以不敢當堂說出,只是私下供少卿大人參考。」

  辛少卿忍不住內心的激動,就站在廊間細細閱覽,只是眉宇間漸漸皺了起來,良久之後,他才輕聲問道:「范公子,這裡面有許多事情,是朝廷都不知道的秘辛啊。」

  范閑心中一凜,知道終究沒能瞞過對方,但他的養氣功夫從澹州至京都已經鍛煉了十幾年,自是面色不變微笑說道:「下官有些事情不便多言。」

  為官之道,有一要旨便是扮個高深莫測。果不其然,辛其物不再追問,反而溫和笑道:「若此次談判能竟全功,我定要上書陛下,保你一個大大的功勞。」

  范閑一笑行禮告退。

  辛其物看著他消失在門庭中的青衫背影,臉上惘然之色一現即隱,他是太子近人,自然知道司南伯范建手中掌握著一支屬￿陛下私人的力量,但是這股力量似乎從來沒有在慶國的政治舞臺展現過風貌,難道……僅僅因為范閑的緣故,范建就敢動用?他始終沒有將范閑與監察院聯繫起來,畢竟監察院是陛下的私人特務機構,連皇子們都無法插手,更何況是一個大臣的私生子。

  坐在轎子之中,辛少卿撐頜沉思,轎停之後,他看著轎外那面高高的朱紅宮牆,心中沉思,看來自己向太子的進言是正確的,對於范家,只能拉攏,不能打擊。

  §卷三 第二十一章 東宮之中斟賢愚

  在東宮之中,始終有兩派意見,與辛其物敵對的那派認為,既然司南伯范家與靖王交好,如今又與宰相家聯姻,靖王世子是二皇子莫逆,而宰相大人也漸漸與東宮疏遠,所以范家一定是二皇子那派。辛少卿卻堅決反對這種意見,因為在他看來,范建根本不可能是一個會隨著靖王宰相衣袖而動的普通大臣。

  重重深宮之中,辛其物老老實實地跪在書房門口,屁股翹得老高,幸虧有官服擋著,才不至於看著難看。

  「起來吧。」皇帝的聲音在簾幕內響起。

  辛其物站起身來,雙臂垂在身側,不敢動彈絲毫,這書房他也來過幾次了,但依然還是不能適應此間天然而生的一股壓迫感,兩滴黃豆大小的汗珠從他的額角滑落,不知道是因為夏末依然太熱,還是緊張造成的,但他卻不敢抹去。

  簾幕裡響起翻閱紙張的聲音,安靜許久之後,皇帝才淡淡問道:「這條陳有理有據,很好,既然北邊那個做媽的還是不肯安分,那就好,卿家得替朕將嘴巴張大些。」

  辛其物高聲應道:「是,陛下!」

  皇帝的聲音忽然有些怪異:「范侍郎的兒子如今在給你任副使?」

  辛其物沒有想到陛下竟然也會對范副使如此關心,額頭上流的汗又多了幾滴,恭恭敬敬應道:「正是。」

  皇帝似乎對這件事情很感興趣:「噢,這范閑朕讓他在太常寺裡做協律郎,你怎麼想到調他去鴻臚寺?」

  雖然陛下的聲音依然溫柔,但辛其物卻緊張地快要昏了。不敢有絲毫隱瞞,老老實實回答道:「前些日子奉陛下旨意在東宮講學,曾與太子殿下談及此次北齊來使一事,因為范閑與此事有關聯,而且在京中大有才名,今次北齊使團裡有位莊墨韓,朝廷接待方面也要有位才子才合適,所以臣冒昧提此建議,殿下允了。」

  「嗯。」簾募後的皇帝很欣賞這位臣子的坦承態度。他從來不怕朝廷裡面有人結黨,但是這黨必須結在明處,「這件事情不為差錯,朕當日就將此事全權交你辦理,即便是太子那裡,你也不用請示。」

  「是。」辛其物和太子的關係從來沒有想過要隱瞞陛下,畢竟自己是陛下當年指定的東宮侍奉之人。

  皇帝又翻了一翻那卷宗,隱約可見似乎眉頭皺了起來:「范閑做得如何?」

  辛其物不敢貪功,老實應道:「陛下此時所見卷宗,正是范副使辛苦分析所得。」

  ***

  「分析所得?」不知為何,皇帝的語氣變得有些惱怒,「真是越來越荒唐了!」

  辛其物不知陛下因何發怒,大感恐慌。好在此事似乎與談判一事並沒有太大關係。等他退出書房之後,皇帝陛下掀開簾幕走了出來,那張不怒而威的臉上,此時除了一絲惱怒外,更多了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他吩咐身邊的太監:「傳陳萍萍入宮。」

  太監柔順領命而去,這仁慶國的主人,全天下權力最大的中年男子信步走出書房,站在皇宮行廊之下,看著天下那有些黯淡的月亮,唇角微翹,自言自語道:「國之利器,不直接襄助鴻臚寺,居然用來給小孩子做進身之價,好你個陳萍萍,看來再不敲打敲打你,你是真要將朕那院子雙手送與那小孩子去玩去。」

  皇帝是何許人也,從那份號稱范閑分析所得的卷宗裡,一眼便瞧出來了監察院的影子。但看他表情,似乎並不如何生氣,只是有些好笑。辛其物試圖讓太子拉攏范家,其實恰好迎合了這位皇帝陛下的想法——東宮的傾向終於展現了一些政治智慧,太子似乎有所長進,這個事實讓這位九五之尊略微感到一些欣慰。

  ***

  東宮之中,正在爆發一場激烈的爭吵,爭吵的雙方是鴻臚寺少卿辛其物與宮中編撰郭保坤,爭吵的內容,自然離不開那位叫做范閑的八品小官。看雙方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就知道先前吵的激烈程度。

  辛其物略帶一絲蔑視看了郭保坤一眼說道:「做臣子的,要做諍臣,我奉陛下旨意,前來輔佐太子,便是要為太子謀千秋之大業,選一時之良材。協律郎范閑在京中向有才名,觀其近日所為,知進退,有實才,而范家向來是皇室不二之臣,如此臣子,太子當然應該紆尊接納,切不可因為某些人物一時之氣,便拒之門外。」

  郭保坤冷笑道:「難道少卿大人以為本官只是記那一拳之恨?你不要忘記,范府與靖王府的關係,還有那范閑,馬上就要成為宰相大人的女婿,宰相最近的走向,難道你還不清楚。」

  辛其物直著脖子說道:「不清楚,我只知道慶國只有一位陛下,慶國只有一位太子,任何想在朝廷裡人為劃分派系的做法,都是極其愚蠢的。」

  他不是個空有壯志卻無一技的酸腐,當然知道二皇子最近火了起來,但是在戰略上,他依然認為東宮沒必要將二皇子當做對手,一旦如此,就會開啟一扇危險的門。只要太子自己持身正,大義在前,根本沒有什麼敵人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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