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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坐在高處的太子歎了口氣,他確實好色,也確實懦弱,但並不是個蠢貨,在他的內心深處也清楚,如果從大局角度出發,辛少卿的看法無疑是最正確的。但是政治上向來是你死我活的鬥爭,就算自己小心謹慎,誰又能擔保那些斜乜著眼打量皇位的二位哥哥會不會做出一些什麼事情來。

  「眼前的局勢並沒有到那一步。」太子揉著太陽穴,有些煩惱說道:「畢竟本宮乃一國儲君,為朝廷儲備人才也是應有之義。至於皇兄那裡,你們不要瞎說什麼,那也太荒唐了。」

  這就是皇宮中的無奈,明明你防我,我防你,但是口頭上卻是誰也不能說什麼。

  「那范閑?」郭保坤仍然有些不死心。

  辛其物冷哼一聲說道:「郭大人,我覺得您一直都錯誤判斷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太子好奇問道。

  「包括你在內的很多官員,都因為范府與靖王府的關係,而將范家歸到二皇子一派,但是誰有證據能證明這一點?這一次東宮簡旨,給了范閑如此露臉的一個機會,如果范家真如郭大人所說,只怕根本不敢接這個差使。」辛其物繼續冷冷說道:「最關鍵的地方是,范閑馬上要成為宰相的女婿,郭大人以此判斷范閑不可能效忠太子,這實在是荒唐。」

  「有什麼荒唐的?」郭保坤眼中閃出一絲陰狠,「不論朝堂之上還是暗處的消息,都已經表明,宰相大人已經與長公主決裂,正在試圖逐漸脫離宮中的影響。」

  「身為一國宰相,理所當然不應受宮中人物操控。」這話有些過頭,辛其物醒過神來,向太子行禮告罪。太子無所謂地搖搖頭,示意繼續說下去。

  辛其物又道:「郭大人先前說的正是問題所在。大家都知道宰相大人與長公主決裂……這和東宮又有什麼關係?難道這就意味著宰相大人不再效忠陛下?不再站在殿下這邊?」

  太子皺眉道:「可是……姑姑最近也很生宰相大人的氣。」

  「殿下,恕臣放肆……切不可因為長公主的態度,而改變對宰相的態度。」辛其物不卑不亢說道。

  太子眉頭皺的更深了:「可是……」他欲言又止,郭保坤趁著這機會冷冷說道:「可是宰相大人如果還是如以前那般,為什麼最近朝會之後,都不像往日那般來東宮請安。」

  辛其物極其自信的一笑,應道:「臣未曾否認這點。殿下,眼下只是安排而已,還遠遠未到雙方比拼實力的時候,真正聰明的臣子,自然會緊緊依著陛下,這就足以保持自己家族的長久。宰相大人也是如此,他眼下或許正在太子與二皇子之間擺動,但最終還是會聽從陛下的旨意,而我們如果想讓宰相大人真正地站在我們一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關鍵就在范閑身上,宰相已經沒有真正的兒子,范閑等若是林府的將來,如果我們能讓范閑投誠殿下,宰相的態度,自然也會轉變。」

  郭保坤嗤之以鼻:「靖王世子與范閑的關係,你不要忘記了。」

  「你也不要忘記,前些天查出來的那人,是誰的屬下。」辛其物冷漠說道:「那人刻意讓范閑與殿下巧遇,自然是希望殿下記著前些日子的仇隙,羞辱范閑,以便讓范閑真正投向他的陣營。好在殿下英明,自然是不會上這種小人的當。」

  太子溫和的一笑,有些受用。

  「若范家真是他那派的,他何必再用這種伎倆。」辛其物又道:「我相信以范家的力量,一定能發現這件事情背後的隱情,如果真查出來是那人做的,范閑只怕會記恨在心,所以不用擔心范家目前的態度。」

  太子有些心動,輕聲說道:「如果范家還蒙在鼓裡,上了那人的當,本宮也不妨告訴他。」

  「收了范閑,就等若收了范府林府,京都裡的兩大勢力,文官以及權貴,至少有一半的人是看這兩家。而且數年之後,只怕連內庫都是這個年輕後生在管。」辛其物對太子輕聲說道:「一個八品小官,能帶給京都眾人的,絕對不僅僅是幾首詩而已。」

  §卷三 第二十二章 這世上沒有值得相信的人

  太子動容,在心中細細盤算著,半晌之後終於下定了決心,一拍案說道:「好,本宮就給范閑一個機會,希望他不會讓本宮失望。」

  東宮計定,郭保坤黯然,辛其物興奮,太子覺得自己英明又有容人之明,只是這三人都不知道,皇后與長公主當年曾經想過暗殺范閑,東宮背後真正的強大力量已經與范閑身後的力量已經發生過兩次衝突,一次在澹州,一次在牛欄街以及蒼山下。

  當然,他們更無法知道,幾年之後,事情竟然會變成那樣荒唐和不可思議的局面。皇宮的夜色總是比別的地方要顯得更加幽遠和漆黑,隱沒了所有的真相與過往,也讓人看不真切並不遙遠的未來,會有怎樣的一張臉。

  ***

  有了監察院的情報做底氣,後幾日的談判頓時風雲突變。北齊方面還想使出牛皮糖戰術,拖得一日是一日,希望能夠將慶國朝野的耐性全部磨損掉。哪裡知道那位確實厲害的鴻臚寺少卿辛其物大人,本就咄咄逼人的氣勢,在這兩天的談判桌上,變得更加厲殺,化身成了一柄開山大斧,一下一下地向對方斫了過去!

  三輪談判下來,包括換俘、上貢、稱號之類的問題就全部解決了,只剩下最後那個難啃的骨頭,也就是諸侯國之間疆域的重新劃界問題。

  范閑身為接待副使,一直冷眼看著這個過程,對於辛少卿大人的學識談吐魄力,心中十分佩服。他確實沒有想到太子身邊,原來也不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輩,不是所有的東宮近人都像郭保坤一樣欠捧。而辛少卿在談判的空閑時間裡,也有空與范閑交流或者是暗中觀察,對於范閑如此年輕,卻有如此養氣功夫,感到有些意外,也愈發覺得看不透這個年輕貴人的深淺。

  總體來說,談判很順利,除了監察院幫忙歸攏那個卷宗之外,范閑也沒有出多大力,但日後論功行賞總是少不了他這一份,所以范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

  書局那邊有慶餘堂的七葉掌櫃打理著,范思轍也時常去兼任帳房先生,根本用不著他去操心。兩月之後大婚的事情,自然有林府范府的那些婆娘們忙來忙去,就連柳氏都很歡喜范閑要當假駙馬的事實,做足了後媽的本份,忙得團團轉——要知道娶了皇帝的義女,范閑應該不會再襲家中爵位了。

  更何況林婉兒另一層身份擺在那裡,皇宮裡的那些老處女時常上府來說三道四,隔幾天就是一道某位娘娘的旨意,弄得司南伯范建都有些焦頭爛額。對於對宮廷禮節全無認知的范閑來說,這些事情自然是能逃則逃。只是苦了林婉兒和幫兄長背儀程的若若妹妹,天天沉浸在這種痛苦之中。

  二皇子托靖王世子代了兩次話,想請范閑一晤。但上次避暑巧遇太子的事情,讓范閑心裡有些陰影,所以推到了月末,希望到時候事情已經平靜了些,畢竟眼下看來,東宮似乎對范府的態度也有所改變。不是他有這個膽子拒絕皇子的邀請,只是他用的名義極好,為國出力之時,不敢流連花巷。

  這段日子裡,唯一讓他有些隱隱擔憂的,是北齊使團裡那位一直隱居不出的莊墨韓大家,還有東夷使團裡那位四顧劍的首徒,這二人一文一武,都是人世間頂尖的人物,這段時間在京都裡未免太安靜了些,莊墨韓還受太后所邀在宮中長留講學,而四顧劍的首徒雲之瀾卻是一直呆在使團裡。

  偏生范閑最注意的,就是雲之瀾。畢竟莊墨韓的文家名聲與自己沒有什麼衝突,而雲之瀾與自己卻是有奪命之仇。不過身處慶國京都,相信對方不會傻到單劍來向自己尋仇,所以范閑眼下真正煩心的事情,其實只是和一把鑰匙有關。

  夜裡,他看著那個黑皮箱發呆,鎖口那裡看上去是黃銅的,但他以前就試過,費介老師留下來的那把細長匕首都無法劃上一道痕跡,看來這材料有些古怪。黃銅鑰眼後面,似乎還有一道什麼機關,不過如果拿不到鑰匙,連那機關是什麼樣子都無法看見。

  范閑曾經試圖找到某種途經結識宮中的洪老太監,但稍一嘗試,他才發現了一個事實,雖然自己眼下在京都裡似乎混得風生水起,但其實距離天下最頂尖的那個階層,還有極其遙遠的一段距離。太子與二皇子拉攏自己,只是看在自己身後范林二府的份上,並不是自己本身有什麼出奇之處。而皇宮這塊區域,因為不需要看臣子的眼光,所以自己根本無法接觸到。

  婉兒眼下又不方便經常入宮,所以根本沒有人能夠幫到自己。自己就算想認識洪四癢都很難,更何況是按五竹叔說的,將他拖在宮外一個時辰。

  二皇子通過世子李弘成來請范閑的時候,他曾經巧妙借旁人之口嘗試過,是不是能借此認識宮中的洪公公,但李弘成直是搖頭,那老狗只會趴在太后宮裡乘涼,根本不可能出宮。

  「看樣子,只有改個法子。」啪的一聲,范閑一腳將箱子重新踹回床上,看著牆角似乎睡著了的五竹叔,「我根本沒有辦法把洪公公拖出來。」

  五竹緩緩地抬起頭來:「我可以把他引出來,或者,你可以嘗試著在皇宮裡找到鑰匙。」

  范閑嚇了一大跳,心想憑自己這四級以上六級未滿的平均水準,難道去皇宮裡面找死?但他微一眯眼,卻覺得這倒似乎是目前比較可行的一條道路,五竹叔總說自己的「勢」只有三品的水準,但自己能殺死程巨樹,看來五竹是自己的計算能力太過強悍,所以低估了自己運用真氣的能力——當然,這話是萬萬說不得的。

  「如果真的太險的話,為什麼一定要這把鑰匙呢?」這是盤桓在范閑腦海裡很久的一個問題,「如果僅僅是因為好奇心,就要冒這麼大的險,似乎有些不划算。」

  「你不想知道,小姐給你留了些什麼東西?」

  「想。」范閑坐在床上,微微低著頭,「但是我想,母親大人一定是希望我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地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如果為了知道自己留下些什麼東西,而導致自己的兒子陷入危險之中,也許,母親不會願意。」

  五竹也低著頭,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與身周的夜色融為一體,雖然他沒有看范閑,但范閑依然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你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五竹的聲音很冷淡,一如既往地很少用置問的句式,只是冷靜地闡述一個事實。范閑一怔,心想自己入京之後,尤其是入夏之後的這段時間,似乎真的很享受一個權貴子弟所帶來的權力財富以及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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