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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或許是因為年紀太大的原因?」費介一手揉著范閑小腦袋上柔順的黑手,一手摸著自己頭上繚亂的花白頭髮。

  「不過那真氣確實沒什麼用,威力太大,無法控制。」費介還是沒有死心,「東夷城那個用劍的怪物欠我人情,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介紹你當他的學生。」

  范閑倒吸一口涼氣,說道:「你說的是東夷城那個劍聖?」

  「是啊。」費介誘惑道:「四大宗師之一,怎麼也比你練的東西強些。」

  范閑感興趣的是另外的事情:「老師,您怎麼認識他的?」

  「噢,他八歲的時候,他父親請我去給他看過病……嘖嘖,那怪物明顯就是個白癡,天天只會抱著根樹枝發呆,我隨便治了治,結果再過了幾年,聽說他居然學會了四顧劍法,成了一代宗師。」

  范閑很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隨便治了治?先不說老師你騙醫藥費,只是說你險些治死一個日後的絕世強者,這就值得鄙視了。」

  費介假裝生氣,邁步向遠方的馬車走去,一面走一面說著:「生物毒藥淺講以及相關知識入門,這些東西我都教給你,但還有個最關鍵的東西,還沒有和你說。」

  范閑蹭蹭跑著,小腿兒像風火輪一樣,跟在老師身後:「是什麼呢?」

  「解毒並不難,配毒也不難……最難的是下毒。」

  費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范閑卻在後面停止了腳步,細心體會他剛才說的那句話,跟隨費介學習這方面的知識已經一年,他自然知道,這個世界上真要找到一種無色無味無異感的毒藥出來,真是件極困難的事情。

  所以關鍵還在於下毒當中的這個下字。

  他忽然羞羞地笑了起來,心想自己又不準備去做刺客,也不準備去皇宮裡毒殺皇帝,操心這些事情做什麼呢?只要保證京都司南伯爵府那位姨娘沒辦法找人毒死自己就好了,跟隨費介老師一年,這一點信心還是有的。

  看著馬車漸漸遠離,塵土揚起,又緩緩落在路旁,范閑對著道路上的馬車躬身行了一禮。他知道馬車上的那個變態老頭當初來澹州,一定是很不情願。不過這一年裡,自己跟著他到處去刨屍體,切蛙腿,也不免沾染了對方的幾絲陰暗之氣,倒覺得和對方可以算是忘年交。

  這樣一個人離開,范閑的心裡不免有些黯然:「費介老師真是個不錯的人,就長的……慘了點兒。」

  ***

  此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范閑都沒有適應過來。一般的貴族少年在他這麼大的時候,可能會呼朋引伴學習玩鬧,雖然澹州港只有他這一個小貴族,但依然可以找到很多年齡相近的玩伴,可是范閑清楚,在自己結束了故事會之後,他便不可能再與那些「同齡人」為伍。

  因為他的心理年齡比對方大太多,和那些孩子們在一起,他感覺就像是在帶孩子。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當孩子王,來滿足自己卑微的權力欲望——就算在原來的世界裡,也沒有幾個大男人會願意去幼兒園當老師,這是同樣的道理。

  費介老師離開了澹州港,失去了唯一可以交流的對象,他覺得自己的人生開始無趣起來。他站在伯爵別府的門口,看著道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覺得有些孤單,不知道自己窩在這小小孩童的身體裡,以後該怎麼辦。

  他想到自己剛剛醒過來時曾經幻想過的美妙事情,不由自嘲一笑——前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病床上纏綿,他的能力水平讓他的穿越顯得格外可憐,但本來以為自己比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總要多點能耐,比如能夠做幾塊肥皂,燒幾個形狀醜陋的玻璃杯,出幾個簡單卻可以給自己帶來很多好處的點子……

  但當范閑發現這個世界上早就有了肥皂,玻璃也並不怎麼稀奇,費介離開澹州港時坐的就是四輪馬車,發現馬車旁邊的護衛騎的馬更是馬上有鞍,馬下有蹬的時候,一股失敗的情緒讓他開始唏噓起來。

  §第十五章 京都來信

  澹州城的天忽然陰了下來,頭頂上的烏雲沉甸甸的,就像是被打濕了的髒棉花,或者是火候過了的棉花糖,就這樣懸在人們的頭頂。

  但是住在海邊的人們早就習慣了這種天氣,知道離下雨來風還有很久的時間,所以並沒有如何驚慌,不像以前有些年,司南伯爵別府家的那位漂亮私生子,總是喜歡在夏天颱風到來之前,跑到別府院子的屋頂,對著全城的人大喊:「要下雨了,大家快收衣服吧。」

  「范少爺,最近怎麼不喊大家收衣服了?」澹州港唯一的一條主街上四處擺著吃食和小玩意兒,攤販們看著從人群中間走過的那個漂亮男孩兒,紛紛打趣道。

  范閑羞澀地一笑,沒有說話,牽著身邊大丫環的手往別府裡走,另外一隻手上托著一塊豆腐。

  大家都知道伯爵別府的這位私生子與一般的貴族少爺不同,最喜歡幫下人做事,尤其是幫丫環們做事,早就看習慣了,所以並不吃驚。

  此時距離費介離開澹州已近六年,范閑已經長成一個透著股沉穩勁兒的漂亮小少年。

  回到府中,先讓下人把豆腐提到廚房,又給身體有些欠安的老夫人請安,順手將老太太身邊的一張紙揣進懷裡,范閑才回到書房裡。他摸出懷裡京都那個妹妹寄來的信,放在那張紙旁,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精彩起來。

  這一年,慶國的皇帝陛下忽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改元慶曆,年號與國名相同,感覺總是有些古怪,京都裡的那些文官貴族雖然表面上不敢有任何意見,但在沒有人的角落裡總會咕噥幾句。尤其是那些酸腐文人,如今不論是今文派還是古文派,不論是國立教育院裡的老夫子還是喝粥的小說家,都開始在交付監察院第八處審核的文章裡,忍不住提起了意見。

  改元的後續就是推行新政,但新政似乎毫無新意,只是整治吏治而已,唯一讓天下臣民覺得很新妙的是——就在慶曆元年,皇宮裡忽然傳出一道旨意,內廷開始辦報紙了。

  報紙?沒有人那明白是什麼玩意兒,直到內廷真正把第一張報紙印出來之後,大家才齊聲喔了一聲,再沒有人把它當回事兒。

  因為這報紙是由皇宮獨家控制的產物,而且每天的樣刊必須經過皇帝陛下的親自首肯才能付印,所以根本不可能刊登任何會對帝國統治帶來麻煩的文章。

  而連續幾期貴達一銀幣的報紙被京都裡愛嘗鮮的人們買到手後,有些權貴人家總覺得自己是不是上了皇帝陛下的當,最近是不是皇宮又準備修什麼新園子了?

  那張薄薄的紙上,什麼有價值的內容都沒有,只是寫著各地的風景名勝,前朝人物傳記,而佔據版面最大的那一面,沿著四周印了些像流雲一樣的花邊,記載著京都裡許多官員的私生活,比如軍事院主事慘遭家中悍妻毒打,京都守備師師長為何少了一顆門牙,諸如此類。

  還有些花邊新聞涉及到鄰國北齊和東夷城,但慶國的官員們卻只注意了自己的這些事情,開始還可以嘻嘻哈哈,後來輪到自己頭上,才知道丟臉的滋味,本想找那報紙的麻煩,但怎奈何後臺是皇帝,只好怏怏作罷。

  報紙印數極少,整個澹州港也只有兩份,其中一份是專供伯爵別府的。

  當范閑從奶奶的房裡偷出那張下人們議論紛紛的報紙,匆匆一掃而過後,實在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張大了嘴,恨不得把拳頭塞進去……這是什麼年代?居然都有八卦的報紙……還是奉旨督辦!

  ***

  還有一樣新政,則是皇家頒佈了《通郵法令》,如今的郵路暢通,這樣兄妹二人才能悄悄的通信,而不怕被別的人知道。

  范閑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報紙,這段時間他已經聽路人說了許多新政的事情,在他看來,這純粹是皇帝陛下胡鬧的產物,但是全天下人都知道,這位皇帝陛下向來不是一個胡鬧的人。

  范閑沒有心情去改變這個世界,也沒有興趣去改變這個世界,但當這個世界有某些方面變得和自己以前的世界有些許程度上的相似時,他自然很想知道這些事情背後隱藏著什麼。

  這段很拗口的思想過程之後,他還是沒有想明白,苦笑著將報紙推到一邊,自嘲地想著,難道這天底下還另有一個穿越過來的人,而且還是特有雄心壯志的那種。

  不過這些不關他的事,而報紙旁邊的那封信卻和他脫不了關係。

  在范閑的記憶中,范若若就是那個和自己有點血緣關係的,許多年前曾經在澹州城呆過一小段童年的,長的黑黑瘦瘦的,還沒有自己這個皮囊漂亮的可憐小妹妹。

  已經好些年沒有見過了,也不知道那個小丫頭現在長成什麼樣子,頭髮上那幾根稀疏的黃毛有沒有變黑,有沒有變得漂亮。范閑甚至都有些忘記,到底妹妹應該叫范若,還是范若若。

  「自己真是個不稱職的兄長。」他自嘲地想著,雖然自己身體裡是個活了兩輩子的古怪靈魂,但血脈裡總是那丫頭的哥哥,平日裡關心的確實少了些。前兩年范若若開始上學之後,便經常從學校裡給澹州港寄信,而范閑天天在練那個霸道的真氣,在接受瞎子五竹的苦訓,在複習費介老師留下來的那本毒物學,所以很少回信。

  算起來,今年范若若應該十歲,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童年的鬼故事印象太深,這位伯爵府的正牌大小姐對於遠在天邊的哥哥十分依賴,經常來信問候,前半年的信裡還常常是表述對奶奶的思念以及對於澹州生活的回憶,這半年的信裡面,卻只是偶爾講講家裡的事,大部分都在說在京都府邸裡的無聊日子。

  范閑的手指在信紙上輕輕劃過,漂亮的面容上略有憂色。

  信紙上是妹妹略顯稚嫩的字體,上面寫著最近她在京都的生活,進了貴族人家女子才能進的學校,似乎一切如同這個世界每個像她這樣的人應該遵循的軌跡一般。

  §第十六章 我把菜刀獻給你

  但信裡的字裡行間,總是會透出些不怎麼符合范若若年齡的憂愁來。想來應該是京都府中,大夫人死後,那位生了位公子的姨娘越來越囂張了,小女孩孤身一人在京都,司南伯又忙於公務,她的日子或許有些小問題。

  揀起筆,蘸了些墨水,范閑略思考了一下,開始回信。在信中他寫的很隱諱,讓妹妹首先多爭取一些與司南伯爵相處的時間,在父親面前表現的柔弱可愛些,絕不埋怨,但要偶露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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