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一一


  范閑想了一晚上,還沒有確定體內的真氣到底要不要練,雖然他的本性裡是將練習這種無名功法當作一項排遣無涯之生的遊戲娛樂,但如果事涉生死,自然要慎重些。

  睡的太少,本就有些神思恍惚,聽著費老師那句不識人間愁苦味,下意識裡便哼哼唧唧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

  書房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半天沒有一絲聲音發出。范閑撐起睡眼惺忪的眼簾,打了個呵欠:「老師,昨兒睡的太晚,您別生氣。」

  費介看著他,下意識裡伸手去捋自己鬍鬚,不料手中還拿著那管鵝毛筆,一下子戳到自己下巴上面,才痛醒了,訥訥問道:「剛才……那幾句……誰寫的?」

  「苦命的老辛。」

  范閑想都沒想,直接把辛棄疾的大名報了出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錯誤。

  看著費介發著綠光的雙眸,范閑說話開始不利索起來,結巴道:「老辛是上個月城西來收海鹽的一個二道販子。」

  「噢,寫的不錯,一個商人能作出這等文字,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辛……棄疾。」范閑偷偷瞄了一眼。

  費介神情已經回復了正常,開始上課,除了生物毒藥入門之外,他還要兼教其它課程,教學任務有些重。

  ***

  中午吃完飯,回到臥室裡,范閑終於開始面對那個複雜的問題,到底那種霸道又危險的真氣到底是練還是不練?他捧著手中那個黃書開始犯愁。

  但在這之前,他首先要犯愁的應該是剛才在書房裡不小心練出的那幾句詞。

  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這是辛棄疾遭貶謫後詞風變溫婉成悲涼的一首詞,范閑自然是熟的很,只是隨口念出,卻不曾想到會給自己帶來多少麻煩,只是不知道剛才胡編的藉口,究竟有沒有騙過費介老師。不過看費介當時的神情,應該是信了,原作者是個販海鹽的商人。

  范閑沒有什麼道德上的潔癖,更不會認為抄襲前人詩作是個多麼噁心的事情,在他看來,既然這些詩詞都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東西,那如果不加以利用,就等於暴殄天物。

  在來到這個世界的前幾年裡,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自己怎樣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文抄公這個有前途的工作,毫不遲疑地殺入他的計劃之中,並且牢牢佔據了前三名的光輝地位。

  范閑在構思這一段的時候,一直在催眠自己:自己不是酵母,自己是地球文化遺產的傳播者,保留者,偉大的共享主義者。

  但他並不想這樣抄,不想此時此刻抄,在他的想像中,至少寫什麼,也得用原來世界上那些先人的名字當筆名才對。

  就如同今天在書房中,一個五歲的小孩兒,要抄,您也去抄駱賓王那首白毛浮綠水去,鵝鵝鵝,那叫的多歡快,多符合自己計劃中的神童范兒。

  而小小年紀,如果隨口哼出「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這種詞,那就不再是神童,是天山童姥——外表正太,內心卻有三百六十五道裂痕,每道裂痕上書春夏秋冬四字,滄桑到妖。

  范閑一面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面卻按照這些年來穩定如山的生物鐘,美美地睡了過去,又開始在夢中冥想修練那個在費介看來無比兇險、無比霸道的真氣。

  也就是從這一天起,范閑認命了,既然睡覺就是練功,那就練吧,哪天真爆了再說。

  ***

  當范閑睡午覺的時候,費介老師正在自己房間裡繼續寫昨天晚上沒有寫完的那封信。

  信紙上有幾行已經乾涸透了的筆跡,應該是昨夜留下來的。

  「……這個孩子漂亮過人,膽識過人,聰慧過人,毅力過人,成熟過人,如果慶國所有五歲的男孩兒站在一起,他一定會躲在人群的最後面,但也一定會最快被人發現。從這一年的相處來判斷,將來主人的家產,由他來繼承是最為合適,只是可惜他的身份,這是最大的問題……」

  字跡到此結束,他昨夜就是寫到這裡時,范閑開始向他討教真氣的問題。

  費介歎了口氣,想到上午在書房裡聽范閑念的那幾句詞,略定了定神,又開始在信紙上繼續寫道:「……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最近這些年古文日衰,今文當道,實在難以相信出自一個五歲孩童之口,也很難相信是一個商人寫出來的。而且小主子當時回話,眼神中略有驚慌之意,這在一年的相處過程中,都很少見過。最大的問題是,我與他天天呆在一起,都不知道那個辛棄疾是何時偷偷與他見面。」

  在信的最後,他鄭重寫道:「讓東山路的人查一下,那個叫辛棄疾的海鹽商人究竟是誰,和小主子接觸究竟是什麼原因,為什麼小主子會因為這幾句詞驚慌?此事很為急迫,速辦。」

  寫下變形的簽字落款,費介擱筆。

  幾天之後,京都監察院開始派出密探,大肆找尋一名海鹽商人,結果查到不少私鹽販子,掀落數名慶國東部高官,成果顯著,卻一直沒有找到那位姓辛的商人,據京都流言,那位讓全天下人恐懼的監察院陳院長,因為此事十分震怒,全院罰餉三月,密探們索遍天下,目露凶光。

  ***

  上天保佑這個世界上……也叫辛棄疾的可憐人。

  §第十四章 暫別費介

  又是一年秋來到,菊花滿山飄。

  本來費介在澹州的教書生涯應該在夏天就結束了,但費先生喜歡澹州的空氣,海風,喜歡司南伯爵別府的飲食,也很喜歡自己教的這個孩子,所以又拖了幾個月。

  幾個月之後,擅長把活人毒死,自然也很擅長怎樣讓老人活的更久的費先生摸了摸自己日趨圓滾的肚子,十分遺憾地接到了京都的來信,依依不捨地向司南伯爵的老母親請辭。

  老夫人自然知道眼前這位老師是京都有人派來的,好生安慰了幾句,也不會再去挽留,然後準備了厚厚的紅包,感謝了一番作罷。

  在澹州港往西去的官道旁邊,老師和學生正在進行著分離前的對話。

  「為什麼我讓你不要練那個隨時會爆炸的真氣,你就是不聽呢?」

  「老師,至少在目前,我沒有發現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昨天晚上你去廚房偷酒喝的時候,為什麼會控制不住把整個酒甕給抱爛了?」

  「是意外亞。」范閑很苦惱地回答,最近這幾個月,體內的真氣越來越暴狂了,經常會發生這種事情,害得小范閑已經好多天沒有和丫環姐姐們在床上講鬼故事,因為他害怕大家摟成一團的時候,自己會錯手摧花,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學會用毒,你就學會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殺人方法,何必還要學那些。」

  「因為用毒很容易誤傷良民。」

  費介忽然盯著小男生的雙眼說道:「你確認自己今年不滿六歲?」

  范閑很無辜地看著自己的老師:「早熟又不是我的錯。」

  費介吐了口氣,呸了兩聲,覺得自己和這個小怪物在一起呆了這麼久而沒有精神錯亂,確實很不容易。

  要分別了,費介摸著小傢伙的腦袋,回頭往身後澹州城望去,那座海港正在碧海藍天的襯映下展示著自己的美麗。

  「將來如果你真的要來京都……當醫生,記得找我。」

  「是。」范閑很恭敬地躬下腰,他確實很感激面前的這個怪老頭兒,瞎子五竹總是那麼冷淡,這些年裡,小孩子體內的成年靈魂能夠找到一個交談的對象,即便對方是自己的老師,而且背景很不簡單,他依然感激,而且一年多的相處,的確能感覺到對方越來越愛護自己。

  「別學那真氣了……」

  「老師,你真的很囉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