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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二步,則是要在那位姨娘和驕蠻的某位弟弟面前表現的厲害些,所謂人善被人欺,要想不被人欺負,就至少要表現出來自己有反抗的意願。

  第三步,對家裡的下人好一點,尤其是對於司南伯爵的幕僚,要採取那種純淨無辜眼,看著大叔展示無聊仰慕的手段。

  然後,盡可能地小小觸犯一下京都府中目前的女主人,受些小苦,然後想辦法讓男主人知道這件事情——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保護欲,更何況是對自己的女兒,相信在周遭的影響下,司南伯爵一定會記起來自己死去的正妻還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女兒。

  但是這種家庭手腕也需要掌握度,范閑隨意暗點了兩句,心想如果若若足夠聰明,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只是不知道這種自己學自前世言情小說的招術會不會有用處。

  他忐忑不安地等著回信,生怕自己瞎出主意會給那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帶去什麼麻煩。

  過了兩個月,范若若的回信來了,不知道是這些招數起了作用,還是京都府裡根本就沒有所謂後媽虐女事件,總之范閑能很明顯地看出來,妹妹最近很高興。

  只是在信中,范若若有些不解地問,為什麼要對家裡的下人好些。范閑這才醒悟過來,在這樣一個階層森嚴的社會裡,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樣看待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於是他又去了一封信,講了幾個小故事來表明:尊重這個事情,不止對別人有好處,對自己也是有益處的。

  本來范閑想憑自己的記憶抄幾個十日談的故事夾在寄給京都的信中,因為記得前世看教科書時,權威的評論家總是稱讚薄伽丘在書中歌頌愛情,倡導社會平等和男女平等,但稍一回神,范閑卻是後怕不已,想起來十日談裡面的黃色段子可真是不少。

  這是范閑生活當中的一個小插曲,卻讓他找到了某種精神上的寄託,似乎京都那個小女孩過的好不好,也成為了他生活幸福指數的一個指標。

  遠在京都的范若若雖然年幼,但也能從這些信裡感覺到遠在澹州的那位哥哥,似乎和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樣。心理年齡相差極大的這一對兄妹就這樣書信來往,很明顯,范若若也受了范閑的不少感染,信上言語談吐,要比一般的小女孩成熟許多,看待世界也開始有了一些很細微的改變。

  春有風箏,夏有魚,秋有青鳥,冬有雁,書信一來一往間,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

  范閑每次給范若若寫信的時候,都會不停的苦笑搖頭,他的手臂在這幾年的時間裡基本上就沒有好過,不是腫就是痛,像針刺一樣。有時候右手根本就抬不起來,只好用左手寫,以至於身在京都的范若若收到信後,會很驚歎于哥哥的小心謹慎,居然隔一封信就會換一種筆跡。

  這一切都源於六年前的那個晚上。

  費老離開後,小范閑很寂寞,在某天晚上邁著小腿偷偷鑽出狗洞,來到了那間古怪的、經常關門歇業的雜貨店外,熟門熟路地找到後門,從石階角下厚厚的草葉裡取出鑰匙,開門進去。

  雜貨店裡本來是一片漆黑,直到范閑來到後門前,裡面才有一盞微弱的油燈被點亮。小范閑抽了抽鼻子,很輕易地發現了五竹為他準備的黃酒,甜甜地笑了笑,自己動手拿碗盛酒喝了起來。

  五竹不喝酒,范閑甚至都沒有看見他吃飯,所以早就習慣了。自顧自的豪飲,只是這個場景看起來不免有些荒誕,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兒居然像世間的豪邁遊俠一樣灌著酒,不管是誰看到了都會覺得是自己眼花。

  但五竹卻偏偏任由范閑喝,從來沒有管他的意思,甚至還很自覺地開始準備幾個小涼菜,讓這個小爺下酒。

  雖然喝的是黃酒,但喝多了仍然會有些暈,范閑眯著可愛的小醉眼,看著那個臉上一直沒有表情,似乎永遠不會變老的瞎子:「叔,為什麼這麼多年,你的樣子都沒怎麼變?像是不會老似的。」

  他接著自問自答道:「看來絕世強者,真的可以永駐青春……不過,你不是沒有練過內功嗎?」

  「叔,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厲害的人物有多少?怎麼分級別?」

  「九級?怎麼又是九?」醉意十足的小傢伙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言語裡的漏洞。

  「你是幾級?」

  「沒級?」

  「那東夷城練四顧劍的白癡幾級?」

  「也沒級?」

  「京都那誰誰誰的師叔葉流雲是幾級?」

  「還是沒級?」

  其實所有的話都是范閑在自問自答,最後他嘻嘻笑著說道:「那不成,我也要練成沒級。」

  瞎子五竹的手正緩緩而又堅定地切著蘿蔔絲兒,他下刀很快,但刀刃卻是剛一觸木板便會收回,精確到一種十分恐怖的地步,而切出來的蘿蔔絲都像是用工具量過的一樣粗細,不差分毫,晶瑩一片碼在案板之上,十分美麗。

  五竹抬起頭來,略略遲疑了一下,走到范閑的身邊,將手中的菜刀塞進他的手裡。

  §第十七章 血淚的繼續

  那個夜晚,范閑握著菜刀看著菜板上的蘿蔔發呆,從此便繼挖墳開膛碎屍之後,開始了自己人生第二段極為有益卻又極為悲慘的學習歷程。

  他有時候覺得生活真的很有趣,平白無故多出來兩位性情奇特、不怎麼在乎自己超常早熟性格的老師,而且費介和五竹教自己用毒和殺人技,所使用的手段,都比較變態。

  ***

  深夜,雜貨店的後面房內傳來一陣極輕微的篤篤聲。五竹側身向外,冷漠說道:「今天切的很慢。」

  范閑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看著面前堆積成一座小山似的蘿蔔絲,微微一笑,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右臂,發現練了幾年的切蘿蔔絲,速度已經和五竹叔差不多了,而且粗細也快要接近一致。可是右臂腫了又消,痛了又好,練到了今天,切蘿蔔絲仍然會發出聲音來,范閑知道,自己距離五竹對於手中刀的控制境界還相差許多。

  雖然不明白切蘿蔔絲對於修行武道有什麼幫助,但一想到五竹是一位能夠和四大宗師對戰的絕世強者,范閑就覺得這蘿蔔絲切的有滋有味,硬生生切出了爵士鼓的感覺。

  自然,他在五竹這裡受的訓練遠遠不止這一些,還有蹲馬步爬懸崖之類很俗套的東西,只是五竹的訓練要求過於變態,蹲馬步蹲到無法蹲馬桶,切菜切到手抽筋,跑步跑到睡不醒。

  最痛苦的事情是:每隔三天,五竹便會在澹州港外的偏僻處與他對練——或者乾脆說,那是絕代強者瞎子五竹暴力毆打未成年兒童范閑。

  ***

  這真是可歌可泣,血淚交加的童年生活,而五竹說,當年小姐就是這樣訓練屬下的。

  范閑很頭痛於這些三從一大原則——所謂三從一大,指的就是:從難、從嚴、從實戰需要出發,進行大運動量訓練,這是范閑前世時,中國健兒們掃蕩金牌的最有用手段。

  不過范閑依然毫無怨言,面帶微羞笑容地做著這一切事情。表面是因為他信守承諾,實際上卻是他遠超年齡的心智讓他知道,這一切對於自己都有極大的好處。

  他體內的無名霸道真氣,這幾年越發的狂暴了,雖然在丹田之外,還有後腰處的雪山容納,但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依然有些禁不住真氣在經脈中的侵伐,時常會出現真氣外溢的現象,而每當這時,他身邊總會有些家具之類的東西遭殃。

  如果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總有一天,真氣蘊積的速度會超過身體經脈成熟的速度,讓他爆體而亡。

  只是料不到瞎子五竹確實沒有什麼收伏他體內暴戾真氣的方法,只是讓他不停地鍛煉身體,將渾身的機能調整到一個極佳的狀態,再用切蘿蔔絲兒的方法讓他鍛煉心志,不急不躁,數年下來,潛移默化中,讓他對於真氣的控制穩定了許多。

  對於死亡,這個世界上所有活著的人都不如范閑有體會,所以也沒有人比他更怕死,更珍惜生命。所以當知道五竹的訓練,對於自己克服霸道之卷所帶來的副作用很有幫助時,他默默地堅持了下來。

  范閑日後細細想來,才明白五竹這些舉動隱含著的深意,如果真氣是一爐火,而自己就是那個爐子,那麼鍛煉自己的肌能,就等於打造一個結實的爐子,而鍛煉心志,磨練精神,就等在爐子上開了一個小口,能夠有效地控制火勢。

  至於天天被五竹用重手錘打,范閑就只能自己解釋為:這是「三從一大」裡面的從實戰出發,正是鐵不錘不成器。

  只是……真的很疼。

  ***

  清晨,范閑從床上醒來,揉了揉有些發木的眼睛,爬了起來,躥進了丫環的被窩裡,嗅著被窩裡殘留的溫柔體香,撅起了嘴,九分滿足。

  丫環思思正拿著把梳子在梳頭,發現他起來了,笑著走到自己的床邊,將像八爪章魚一樣絞著自己被褥的男孩兒使勁拽了出來,也來不及再梳頭發,就隨便攏了攏,起身去準備晨洗的用具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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