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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君臣就坐,華宴開始,舉杯共飲,歡賀一堂,佳餚如珍,美酒如露,絲竹如籟,舞者如花。

  仁已十八年的最後一天,風王、息王與兩國、帝都朝臣于慶華宮共進夕宴。

  日後有朝臣回憶起那一次慶宴,總如霧中看花,無法將當日的一切情景憶個清楚明白,卻偏因其迷蒙縹緲,而更讓人念念不忘。

  那一次的宴會到底有何不同呢?

  宴會並不見得如何奢華,昔日任何一次皇家小宴都比其有過之,也並不見得如何熱鬧,只是一殿君臣,妃嬪王姬一人未有,可也並非冷清,王座上的君王親切隨和,座下的臣子談笑對飲,一切都是那麼的和諧……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那麼便是——平靜!

  皇家的宴會不是奢綺喧嘩,也不是肅嚴沉寂,而是平靜如深廣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瀾,沒有一絲起伏,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平靜!

  從宴會的開始到結束,一切都是平靜而自然地度過,品禦廚做出的珍肴,敬百年的佳釀、聽宮庭樂師的絕妙佳曲,賞如花宮人的曼妙舞姿……當子時臨近之時,君臣前往南華門城樓,與百姓共度這一年的最後時刻。

  南華門前早已是人山人海,帝都的百姓幾乎已全聚集於此,頂著刺骨的寒風翹首以待,只為著見一見風王、息王,那仿如傳說中的神一般的王者!

  終於,當百官簇擁的兩王登上城樓,那一刻,樓下原本喧嘩如沸的百姓全都靜寂下來,仰首而望。城上雍容高貴的兩王含笑向百姓揮手致意,刹時山呼聲起,城下萬民跪拜,不顧膝下是寒冰還是泥漿。

  這一拜融合了帝都百姓所有的敬愛與感恩。他們只是普通的百姓,他們只知道風、息王將他們自白軍的殘害中解救出來,幫他們療治傷痛,幫他們重建家園,幫他們尋找失散的親人……他們感激、崇愛……他們以最樸實的動作來表達!

  當兩王溫柔的撫慰、激勵與祝福輕輕地、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那一刻,寒風忽化春風,拂去所有的寒意,身心皆暖;那一刻,萬民傾拜;那一刻「萬歲」之聲響徹九天,那已不只是感激,那是完完全全的拜服!拜服於那仁德兼備、品貌無雙的王的腳下!

  當煙花升起之時,所有的人都抬首,看著那一朵朵的火花在夜空綻開,絢麗地點亮整個夜空,然後化為璀燦的星雨落下!

  那一刻,臣民皆歡,那一刻,全城振奮……便是任穿雨、久微,此刻也是含笑撫額,贊這亂世中難得的盛會。

  鳳棲梧的目光從絢爛的煙花移向城樓之頂、城樓最前的兩王身上。

  城上朝臣們都隔著一定的距離立於他們身後、左右,然後是宮人侍者,然後是護衛的侍衛,城下則有萬千百姓,那麼多的人簇擁著,圍繞著……但他們卻似脫離了人群。一個隔離了所有人的獨立空間中,他們並肩而立,仰首看著天幕上的花開花滅,臉上都是雍容的淡笑。天上雖有無數璀燦煙花,卻無法遮掩那兩個人的光芒,那種淡雅卻高於一切的風華!

  朝臣、百姓、喧嘩、笑語忽然全都消失,城樓之上只剩那兩人,襯著身後那滿天煙花,那兩個人是如此耀不可視,是如此超脫絕倫……他們是如此相配的人,可為什麼他們卻是如此的疏離?!雖百官環繞,雖萬民歡擁,可為何那兩人流露出如此孤絕的氣息?!

  在煙花似海、在歡聲如沸中,高高在上的兩個人心頭忽然同時湧上空寂孤絕之感。

  無論人如何多,無論周圍的氣氛多麼熱鬧,卻是遠遠在這之外!

  移首相視,卻只是看到對方模糊的笑臉。

  他們並肩而立,他們只有一拳之距,他們靠得如此的近,他們又離得是如此的遠,仿佛隔著一面透明的鏡牆,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面的人,觸手——卻是無法逾越的冰涼!

  「今天其實也是王的生辰呢,只是王從來沒有慶祝過。」

  身後傳來端木文聲的喃喃輕歎,鳳棲梧一震,心頭漫起一片無法言喻的酸楚。

  子時近尾,宮中的燈火也一盞盞熄滅,歡慶已過,幾乎所有人都已安睡。

  極天宮的寢殿中,鐘離、鐘園正在服侍蘭息就寢,一切弄妥後,兩人退下,合上門之時,看見他們的王正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雪色的玉杯中是流丹似的美酒,窗門輕輕開啟一角,寒冷的夜風吹進,拂起那墨色的髮絲,飄飄揚揚,披瀉了一身,也掩起了容顏。

  唉!兩人心頭同時長歎,每年的今夜,王都是通宵不眠!

  轉身,卻見一名內侍有些匆忙地跑來。

  「什麼事?」鐘離出聲問道,並示意其放緩腳步,不要驚擾了王。

  那內侍趕忙停步,輕聲答道:「鳳……鳳姑娘在外求見。」

  「嗯?」鐘離、鐘園兩人相視一眼,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上也露出一模一樣的困惑表情:她這麼晚了來幹什麼?

  「王已經休息了,請她明日再來。」鐘園答道。

  「小人也如此答覆,只是……只是鳳姑娘……」內侍有些吞吞吐吐,小心地看著眼前這一模一樣的面孔,到現在他依然分不清這兩個人,只知道這是息王身邊最親近信任的兩人,不能得罪的,「鳳姑娘……似乎……她好像……一定要見王的樣子,所以……」

  鐘離、鐘園聞言再次相視一眼,然後一齊走回門前,鐘離輕輕敲門:「王,鳳姑娘求見。」

  房中的蘭息正凝視著杯中豔紅的美酒出神,聞言也不由一怔。有什麼事能讓那個冷情的美人在這種時刻求見?淡淡地扯起一抹笑:「請她至暖蘭閣稍候。」

  「是。」

  鐘離前往轉達,而鐘園則推門入內,服侍蘭息著衣,當要為他束起發時,蘭息卻揮揮手,就這樣披著發走出去。

  暖蘭閣中,鳳棲梧靜靜地看著壁上的一幅雪蘭圖,雪似的花瓣中,卻有點點嫣紅,仿是不小心滴落的鮮血。這是蘭息今晨畫就的。

  閣門推開,冷風灌進,回首,那似要融入身後漆黑夜空的人正步步走近。

  轉身行禮,卻是無聲無語。

  「鳳姑娘這麼晚找本王何事?」蘭息淺淺笑問,身後,鐘離、鐘園合上門退去。

  鳳棲梧看著面前的人,依是平日所熟悉的息王,俊美的容顏,優雅的言行,雍容的淡笑,那雙墨黑的眼眸依是深幽無底……卻正是那一片無人能懂的深幽讓她的心隱隱作痛!那雙幽深的眼眸中到底有什麼?那些喜與怒,那些悲與憂,那些累與愁,他全都藏於那一片漆黑的深淵之中,不與任何人傾訴,只是那深淵中的東西沉得多了也會有滿的一天,沉得太重了也會有無法負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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