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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


  「作為朋友,你一直記著它,那就夠了。」梅長蘇伸手從飛流懷中抱過佛牙,因為太重,他站不住,索性坐了下來。將灰狼的頭,貼在自己的面頰上。向它做最後的告別。

  「蘇哥哥……」少年十分害怕。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害怕,只能靠過去。象佛牙一樣,擠進梅長蘇的臂間。

  「沒事的,起來,把佛牙抱著,還給列將軍,列將軍會帶它躺到舒服一點的地方,快去吧。」梅長蘇輕聲安撫著,拉扯飛流的黑髮。可是飛流還沒有來得及照他的吩咐起身,一隻手已經伸了過來,將佛牙沉重的身子抱了過去。

  飛流跳起身來,想去搶,可一看清眼前的人是誰,立即想起蘇哥哥最嚴厲的命令,沒有敢動手。

  蕭景琰一隻手抱著佛牙,另一隻手平平伸出,掌心朝下,微微握成拳狀,停留在梅長蘇右肩前方約一尺的地方。片刻的靜默後,梅長蘇抬起眼簾,視線與景琰正面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間,兩人都感到了極度的痛苦,而且同時也感覺到了對方心中的痛苦。

  痛苦,卻又無法明言,仿佛一開口,只能吐出殷紅的鮮血。

  蕭景琰的手臂,仍然靜靜地伸著,沒有絲毫的晃動,梅長蘇蒼白的臉上一片漠然,但最終,他仍是抬起了右手,按住穩穩停在面前的這只手臂,當作支撐慢慢站了起來,等他稍稍站穩,那只手便快速收了回去,就好象根本沒有扶過他一樣。

  「飛流,我們回去了。」

  「嗯!」

  階下的列戰英迷惑不解地看著素來禮數周全的蘇先生,在撐著太子的手臂站起來後,竟連一個「謝」字也沒有說,就帶著他的少年護衛這樣走了,而抱著佛牙目送他離去的蕭景琰,那臉上的愴然表情也令他幾乎不能動彈。

  「戰英……」

  「呃……臣、臣在!」

  「把佛牙抱去,好好收殮,明日……我來看著它下葬。」

  「是!」

  列戰英雖然滿腹疑團,卻也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忙上前接過佛牙的身體,安靜地躬身後退。蕭景琰衣袍翻飛,已飛快地轉身,步履生風地回到了殿中。

  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中,沈追和蔡荃已勉強從僵硬狀態中回復了一點點,討論了幾句剛才發生的離奇一幕。不過由於缺乏足夠的資料,這兩位意氣風發,前途無可限量,什麼疑難痼症都難不倒的朝廷新貴,最終交換的卻是幾句說了跟沒說一樣的廢話。

  「蔡兄,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還想問你呢,這怎麼回事啊?」

  「我要知道就好了,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在「怎麼回事」的餘音回蕩中,太子殿下的腳步聲已響起,兩人趕緊噤言,恭然肅立。

  再次回來的蕭景琰神情與出去時不同,眉頭緊蹙,面沉似水,眸中閃動的是刀鋒一般冷酷的厲芒,一開口,聲音裡也透著一股以前很少出現的狠勁。

  「沈卿,蔡卿,本宮有件大事要說,你們聽著。」

  「是!」

  「這件事,本宮早已下定決心,非做不可。今日告訴你們,不是與你們商量,而是要你們為我出力。」

  沈蔡二人對視一眼,趕緊道:「臣等但憑殿下吩咐。」

  「好。」蕭景琰咬了咬牙,緊緊握住雕成龍頭狀的座椅扶手,語調冷冽而又堅定地道,「本宮……要推翻十三年前的赤焰逆案,重審、重判,明詔天下,洗雪皇長兄與林氏身上的汙名。不達此目的,決不罷休!」

  梅長蘇去了一趟東宮,回來後明顯神色異常,只是面上強自撐著,剛喝完藥,又全都吐了出來,最後還帶出兩口血,大家都被嚇得不行,他自己卻說沒事。晏大夫趕來給他行了針,先安穩住睡下,藺晨這才把飛流叫來問,可這小孩什麼都不知道,問來問去就說了些「佛牙!睡了!不醒!」之類的話,藺晨就是再聰明,也擰眉翻目地想了半天想不明白。

  「佛牙是原來靖王殿下養的一隻戰狼,跟少帥非常親近,」衛崢與聶鋒一起從梅長蘇的臥房內輕手輕腳地走出,將藺晨帶到院中,道,「聽飛流的意思,大約是佛牙死了,少帥很傷心……」

  藺晨搖搖頭,「怕不是為了這個,他再念那頭狼的舊情,也沒到這個地步,若是今天太子突然死了,多年心血付諸流水,那還差不多。」

  聶鋒跟藺晨相處時間不長,不太習慣他這種口無遮攔的說話方式,瞪大了眼睛看他。衛崢在一旁苦笑道:「藺公子,你說話也有點忌諱好不好?」

  「我說什麼了?」藺晨聳聳肩,「若是太子殿下是真龍天子,我這張嘴又怎麼咒得到他?你也別急急地在院子裡轉圈兒,長蘇心性堅韌,他自己也在努力調整情緒避免傷身,吐那兩口血是好事,今天且死不了呢。」

  他越說越過分,偏偏整個蘇宅沒人拿他有辦法,兩名赤焰舊將瞪了他半晌,也只好當沒聽見。到了晚間,梅長蘇起身,略吃了些飲食。便到院中撫琴,誰知正在琴韻哀戚婉轉至最高時,鏗然弦斷。將他的手指勒了一條細口,凝出殷紅的血珠。月光下他默然靜坐。素顏如冰,旁觀者皆不敢近前,只有藺晨幽幽歎問了一聲:「長蘇,你的血,仍是紅的嗎?」

  梅長蘇淺淺一笑。道:「此血仍殷,此身仍在……藺晨,我近日豪氣衰微,只糾結于半點心田,一縷哀情,讓你見笑了。」

  藺晨仰首望天,半晌方道:「我一向狂妄,願笑天下可笑之事。你心中牽掛過多,做起事來的確有許多能讓我發笑的地方。但我卻總難笑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梅長蘇繃起繃斷的那根琴弦看了看,淡淡地答了「知道」兩個字。竟不再多說,起身回自己房中去了。藺晨垂下頭。緩步走到外院。旁觀者一頭霧水,又十分擔憂。便推了衛崢來問,藺晨笑了片刻,道:「別擔心,長蘇沒事,再說就算他有事,我們又能幫到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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