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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


  §第六十四章 天若有情

  對於梅長蘇的不識時務,沈追和蔡荃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幸而蕭景琰似乎沒有因為被違逆而生氣,他只是猶豫了一下,便道:「既然先生有此興致,那蔡卿就請先生指教一下吧。」

  蔡荃與沈追快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從袖中取出案卷,遞給了梅長蘇。

  案卷並不很厚,大約有十來頁的樣子,訂得整整齊齊,字跡小而清楚。梅長蘇接過來後,先向蕭景琰告了聲「不恭」,之後便朝椅背上一靠,姿態很放鬆地翻看了起來,可是他看他的,其他三人總不能傻傻地在一邊等他看完,更何況坐在上首的,還是一位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所以沈追飛快地轉動腦筋找了個話題來活躍有些冷場的氣氛。

  「殿下,下月就是陛下的聖壽千秋了,記得去年殿下獻了一只好俊的獵鷹,陛下甚是喜歡,今年想必殿下一定有更好的賀禮了,呵呵呵呵……」

  「對於人子而言,最好的賀禮就是孝心,只要我齊身修德,理政不失,送什麼父皇都會喜歡的……」蕭景琰努力以平常的態度,繼續與蔡、沈二人交談,只是時不時會朝梅長蘇那邊瞟上一眼。

  梅長蘇並沒有注意室內其他三人在談什麼,他似乎真的被案卷內容吸引住了,一頁接一頁地翻看著,神色很專注,只是偶爾端起茶來喝上一口。蕭景琰的視線再次轉過來的時候,他剛好正把茶碗朝手邊的小桌上放,手指無意中碰到桌上擺著的一盤點心,便隨手拈了一塊起來,看也不看就朝嘴裡放。

  沈追和蔡荃突然覺得眼前一花。閃神之間蕭景琰已經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一把抓住梅長蘇的手,快速地將那塊點心從他的嘴邊奪了下來。遠遠丟開。

  這離奇的一幕使得所有人都僵住了,就連蕭景琰自己在做完這一系列舉動之後。也立即意識到不妥,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目光遊動地道:「這點心……不新鮮了……」

  太子東宮端出來待客的點心會不新鮮,這種說法實在是太新鮮了,新鮮到他解釋了這一句之後。效果還不如他不解釋的好。

  梅長蘇的目光,慢慢地移到了旁邊小桌上,那裡擺放的是一份細點拼盤,有芙蓉糕、黃金絲、核桃脆,還有……榛子酥……

  從表情上看,梅長蘇似乎沒有什麼大的震動,只是慢慢垂下了眼簾,面色漸轉蒼白,根本看不出他此刻心中劇烈的翻滾與絞動。原本僅僅是有意試探。然而真正試探出結果之後,他卻覺得說不出的難受,胸口一片緊窒、一片冰涼。

  蕭景琰依然抓著梅長蘇的手腕。曾經健壯有力的手腕,如今虛軟地輕輕顫抖著。令他胸口如壓磐石,不由自主越握越緊,緊到想要把全身的力量都轉輸過去。不過除此以外,蕭景琰沒有敢做出任何其他的舉動,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因為坐在面前的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同時又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朋友。林殊歷劫歸來,已不是當年經打經摔像是白鐵鑄成的林殊,蕭景琰不願意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做錯什麼,說錯什麼,所以他只能握著那只手,默默無語。

  良久之後,梅長蘇輕輕掙開了他的攥握,扶著座椅扶手慢慢站了起來,灰白的雙唇微微抿著,低聲道:「我家裡還有點事,請容我告辭。」

  「小……」蕭景琰張了張嘴,到底沒敢喊出口,只能看著他轉過身去,步履緩慢而飄浮地向門外走去。

  一旁的沈追和蔡荃已經看呆了,兩個人都鼓著眼睛,微張著嘴,表情如出一轍,不過現在蕭景琰早就忘了他們還在這裡,在殿中僵立了片刻後,又追了出去。

  梅長蘇儘量想走得快些,但大病初愈又情緒激動,四肢和臉頰都是麻麻的,剛走到廊外的長階,膝蓋便一陣顫軟,不得不停下來扶著欄杆喘息。

  雖然沒有回頭看,但梅長蘇知道蕭景琰的視線還追在後面,因此咬牙撐著,不想在這個時候顯出任何虛弱之態。他們以前一直並肩成長,他們一起賽馬,一起比武,一起爭奪秋獵的頭名,一起上戰場面對烈烈狼煙;他們前鋒誘敵,被數十倍的敵軍包圍時,一起背靠背殺出血路。驕傲而又任性的林殊不能想像,有一天景琰會奔過來扶住自己軟泥一樣虛弱無用的身軀,用同情和憐惜的聲音說:「小殊,你沒事吧?」

  不能想像,也不能接受。

  所以他逃避,想要快些離開這裡,回到蘇宅冷靜情緒後,再慢慢地想,慢慢地作決定。

  可是等他略略調勻呼吸之後,並沒能重新邁動步伐,因為飛流突然從側門向他跑了過來,步子比平常沉重許多,懷中緊緊抱著一隻灰色的大狼。

  「不醒!」少年將佛牙遞到蘇哥哥面前,滿眼惶惶不安與迷惑,「都不醒!」

  梅長蘇用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指撫摸灰狼暗淡的皮毛,指尖下接觸到的是一片冰冷與僵硬,心臟頓時一陣絞痛。佛牙的眼睛閉著,看起來很安詳,飛流幾次努力想要把它的頭托起來,可是一鬆手,就又垂落了下去。

  側門邊又響起了腳步聲,已調任東宮巡衛將軍的列戰英這時方追了過來,滿額是汗,一看到太子也在外面,他嚇了大大的一跳,可是還未及告罪,蕭景琰已快速示意他安靜旁站。

  佛牙已經快十七歲了,就一隻狼而言,它算是極其高夀,它的離去固然令人傷感,但對於理智的成年人來說,這並不算一樁難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飛流不能理解這些。他剛才看到佛牙被裝進一隻木柩中,跑去看,列戰英哄他說:「佛牙睡了。」在少年的認知中。睡了,是一定會醒的,就好象蘇哥哥經常睡著。可無論睡多麼久,後來全都醒了過來。

  於是他問佛牙什麼時候醒。列戰英的眸中露出難過的神情,說它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飛流第一次知道睡了竟然可能再也不醒,這令他十分驚恐,本能般地抱起佛牙,直奔蘇哥哥而來。

  梅長蘇揉著少年的額發。他看得出來飛流此刻的迷茫與慌張,但卻已無心力去安慰和解釋。死神的黑袍常年覆在他的身上,那般陰冷,那般真切,真切到他根本無法向少年描述,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

  「飛流,你會一直記著佛牙麼?」

  「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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