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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梁帝這時已經起身,顫巍巍地踩上步輦的踏板,搖搖不穩。在高湛的指揮下,三四個小太監圍過來扶著,總算安置他坐得平穩。

  「陛下……」蒙摯候他坐好,正要再說,高湛又高聲一句「起駕——」把他的聲音蓋了下去。等蒙摯皺著眉頭再近前一步時,梁帝已伏靠在輦中軟枕上,閉著眼睛揮了揮手。

  他此刻滿面戚容,手勢的意思明顯是不許人再打擾,蒙摯雖然為難,也只好不再多問,跪送他上輦去了。

  聖駕離開,東宮沉寂如死。蒙摯按下心中感慨,立即開始處理後續事宜。隱住今日長信殿之事不外傳並不難,一來在場的人並不多,嚴令禁軍噤口蒙摯自然做得到,內廷的人高湛會處理,東宮的人更是不敢多說一個字,所以簡簡單單就把消息封鎖得甚是嚴密。

  不過禁止所有人出入東宮就難了些,太子本人還好說,他自己對幽禁的原因心知肚明,絕望之下不敢廝鬧,他一安靜,東宮其他人更不敢出聲,因此最難的部分主要在外面。別人倒也罷了,太子少師、少保、太傅等人是每天都要來見太子的,這些人雖不是党爭中人,卻一門心思履行職責,太子有過,立即上本罵得最凶的是他們,但太子被左遷至圭甲宮時,保得最厲害的也是他們,只是這樣的古雅之臣,如今在朝中已無實權,不似前朝那般舉足輕重,因此太子禮敬他們,卻不倚靠他們,譽王重視他們,卻也不忌憚他們,很多時候他們都是象徵性的,在真正劍拔弩張爾虞我詐的黨爭中起的作用並不大。可不管是否有實權,這些老先生都是太子三師,蒙摯只憑「聖上口諭」四字,又不能詳說理由,要攔住他們實在為難。再說了,幽閉東宮儲君這樣震動天下的大事,連道明發諭旨都沒有,也難免招人置疑。

  在被三師折騰了足足一個時辰之後,口乾舌燥的蒙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做法太傻了,講什麼道理啊,現在哪裡是辯論的時候,這件事也根本由不得他來辯論,所以從一開始就錯了。

  想通了這一點,蒙摯立即明白該怎麼辦。託辭躲開後,他專門指派了幾個愣頭愣腦的小兵去守宮門,無論人家說什麼,硬梆梆頂一句「奉聖上口諭」回來,誰要想跟這些兵講道理,那場面絕對是一邊講不清,一邊聽不懂。三師們被氣得跳腳,嚷嚷著讓這些兵去找蒙摯來,結果他們直愣愣答一句「沒資格跟大統領說話」,半步不挪,差點把老年人氣得犯病。

  躲開了東宮官員和那些老臣,蒙摯輕鬆了些,回來調班,把最得心應手的人重編輪值,安排去了東宮。幸好梁帝這邊是回了宮後就犯病,一直躺在芷蘿宮沒有挪動過,省了蒙摯不少事。到次日上午,太子被禁的消息漸漸傳開,各方前來打探的人一波波的。東宮進不去,內監高湛管得嚴,禁軍方面也撬不開嘴,越是沒有真實的信息來源,越是猜得邪乎,連譽王都顧不得表現出避嫌的樣子,親自來拜訪蒙摯,想探點口風。不過他撲了個空,蒙府和統領府都沒找著人,本以為他在內苑當值,結果查找後居然也不在,可謂是消失得無蹤無影。

  不知真正的原因,就不好制定相應的對策,再加上樑帝臥病不朝,在後宮只讓靜妃服侍,連皇后和越貴妃都不見,探聽不到他的真實態度,無論是打算力保的,還是準備火上澆油的,全都不敢妄動,各種各樣奇怪的論調私下流轉著,朝野亂成一片。

  當然,身為事件重要人物之一的蒙摯雖然不知隱身何處,但他肯定不是真的消失了。誰也找不到的這位大樑第一高手此時正站在靖王的寢室之中,面對吃驚的房間主人比劃著一個安撫的手勢。

  「殿下放心,沒有任何人發現我過來,」蒙摯低聲道,「東宮之事,我覺得還是儘早來稟知殿下比較好。」

  靖王原本就是心性沉穩之人,近來又更歷練,所以一驚之後,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吩咐門外的心腹不放任何人進來後,他拉著蒙摯進了里間,一面開啟密道門,一面道:「見了蘇先生再說吧,免得你說第二遍。」

  蒙摯應諾一聲,跟在靖王身後進了密道,輾轉來到那間已去過幾次的密室。靖王拉動安置在牆面裡的鈴繩,通知梅長蘇自己的到來,可等了比平時長一倍的時間後,依然沒有謀士的身影出現,讓密室中的兩人都有些不安,但又不能直接穿過去察看究竟。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蘇宅那邊的密道裡終於有了動靜,不過就算是武功遜于蒙摯的靖王也能確定,那門響之後便飄乎無聲的來人一定不是梅長蘇。

  果然,傾刻之後,飛流年輕俊秀的面龐出現在密室入口,冷冰冰語氣生硬地道:「等著!」

  蒙摯看了靖王一眼,見他沒有生氣的樣子,便踏前一步,問道:「飛流,是蘇哥哥叫你來的?」

  「嗯!」

  「蘇哥哥呢?」

  「外面!」

  「外面臥房裡?」

  「更外面!」

  「在客廳嗎?」

  「嗯!」

  蒙摯大概有些明白了,「是不是有人來找蘇哥哥說話啊?」

  「嗯!」

  「是誰啊?」

  「毒蛇!」

  蒙摯嚇了一跳,「你說是誰?」

  「毒蛇!」飛流最不喜歡重複回答同一個問題,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蒙摯想了想,確認道:「是譽王嗎?」

  「嗯!」

  聽到此處,靖王和蒙摯都清楚了情況,略略放下心來,安穩坐下。飛流仍站在門外,認真地瞧著兩人,沒有要走的意思。靖王心中突然一動,向他招了招手,問道:「飛流,你為什麼把譽王叫做毒蛇?」

  「蘇哥哥!」

  靖王見過多次梅長蘇與飛流的相處模式後,大略也摸清了一點少年的思維方法,猜道:「是蘇哥哥告訴你他叫毒蛇的?」

  「嗯!」

  「你知不知道蘇哥哥為什麼要把他叫毒蛇呢?」

  「知道!」

  「你知道?」靖王有些意外,「為什麼呢?」

  「噁心!」

  「誰……誰噁心?譽王嗎?」

  「蘇哥哥!」

  靖王與蒙摯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些不太明白,想了好半天,才想到一個大概合理的解釋,「飛流,你的意思應該不是指蘇哥哥是個很噁心的人,而是說他見了譽王之後就會覺得噁心,對不對?」

  「嗯!」

  靖王眼珠轉了轉,突然動了好奇之心,又問道:「譽王是毒蛇,那我是什麼?」

  飛流偏著頭定定地看了他一陣,慢慢道:「水牛。」

  蒙摯幾乎被嗆住,「水牛?你為什麼覺得靖王殿下是水牛啊?」

  「不知道!」

  「不知道?」蒙摯這次真的糊塗,「你是隨便選了水牛這個詞來指稱殿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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