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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


  雖然不相信昨夜發生的那一切有假,可是如果那個吻真的只是他的一個安排,她就真是再無話可說。

  白子畫轉開眼沒有看她,始終輕皺著眉,眼底的冰封下蓄滿了哀傷,聲音卻依舊冷淡決絕。

  「你可以這麼想。」

  他也寧願昨天發生的一切都是故意的,希望自己和她都不知道。

  小骨還小不懂事,分不清愛與孺慕之情不是她的錯。可是自己已經活了三百年了,難道還勘不破這世間情愛麼。過去對她的所有關懷與愛護,護短與包庇,因為這份不一樣感情的出現,全都變得肮髒和可恥了起來。

  叫他怎麼接受?他竟一直以來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弟子,抱有那樣齷齪的心思?這是比春藥更甚的奇恥大辱,給他們過去所有一切美好的曾經,都蒙上了塵埃。

  她不明白,他從來都不覺得她對自己的愛是可恥的,儘管那是一個錯誤。他的心因她的愛茫然過,掙扎過,痛苦過,也溫暖過。浸泡在她的全心全意裡,因她每一次的付出而感動震驚,為她每一次受傷害心疼顫抖。她給予他的愛如此美好,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相比。可是理智讓他只能一次次下狠心逼她放棄。卻沒想到,連自己也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那他過去做的,手提著斷念劍一劍劍砍在她身上,手握著橫霜劍狠狠刺碎她的心,這一切,又都算是什麼?他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她不明白,讓他覺得恥辱的不是她的愛,而是自己。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還有她所有的錯,卻沒辦法原諒自己。

  如果承認了此時對她的愛,就說明過去所做的一切都錯了。可是那沒有錯,是這份愛錯了,是他錯了。

  仙身雖已恢復,白子畫的臉色卻白的近似透明,薄唇輕抿,似是不知到了今時今日還能說些什麼。一切早就脫離了掌控和預料,老天若真要覆滅六界他也無話可說,只能盡力。

  「別再做無謂的抵抗平添死傷了,隨我回長留海底吧。」白子畫輕歎口氣,仙界之人雖有不滿,但是也都明白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哪怕六界的人都在這裡,要擊潰妖神的把握也不到一層,風險雖不得不冒,能避免自然是最好。

  「你能保證不殺我?」花千骨冷笑。

  「只會將你的妖神之力重新封印,我會用我的性命護你周全。」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她肯主動交出妖力,然後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伴著她,哪怕囚禁千年萬年,總有一天能償清彼此的罪過。

  「那跟殺我有何分別?」她早已廢在他劍下,全靠妖力續命,封印之後,要她變回當初又瞎又啞又醜的樣子麼?

  白子畫側身望著波濤翻滾的大海,沉聲道:「有,我會在你身邊。」

  花千骨冷笑:「繼續負責看守我麼?謝謝,我不稀罕。今天別說是你們,就是六界的所有人站在我面前我也殺的完,你們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

  白子畫憐憫的眼神看著她:「憑你根本就沒辦法殺人。小骨,你是神,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違背自己的本性,就像太陽沒辦法從西邊升起。殺戮只會給你帶來瘋狂和痛苦,親手殺十一已讓你無法忍受,沒毀滅六界前你的神格會率先崩潰,再無法承受妖神之力。何苦弄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花千骨低下頭,原來他始終努力想要挽回,也從未對自己絕望放棄,不是因為真的相信自己,而只是因為知道自己是神,就算身負最具毀滅性的妖神之力,也沒辦法違背本性做出殘忍殺戮之事。

  而自己也的確是這樣,哪怕再恨再不甘,也什麼都做不了。她愛這個世界,雖然謗她毀她騙她傷害她,她依舊是愛的,不是因為白子畫或者其他,是真的打從骨子裡的,想要去保護,去給予。如同糖寶是她的孩子一般,她又如何狠心毀滅她以血肉修復守護的這個世界?

  仙界的人敢這樣大著膽子來送死,就是因為知道這點麼?就是因為白子畫告訴他們,如果自己要想殺他們,最先毀滅的會是自己。神之軀雖是承載妖神之力最完美的容器,卻也是最有效的制約。他們之前,都忽略了。

  可是,憑什麼,憑什麼她就要一次次為了天下犧牲?大義就只能靠犧牲小我來成全麼?她沒有錯,她只是愛一個人,她哪裡錯了?這次,就算是玉石俱焚又怎樣?

  眼中,蔓延出一片邪獰,天地仿佛都打了個寒戰,雨大的幾乎要刺穿每個人周身的結界。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糖寶,你應該恨的人是我,要殺要剮隨便你,不要再牽連無辜了。」

  一個身影上前,卻是輕水。形容蒼白消瘦,眼神空洞迷離,短短兩年仿佛老了十歲不止,鬢間竟有幾絲灰白,完全不復往日明麗神采。

  軒轅朗欲上前,最終卻又收回了步子,雙拳緊握,不發一語,只是眼神痛苦而掙扎的望著二人。他也滄桑了許多,卻依舊威武不凡,雖身處千年不遇的亂世,內憂外患,妖魔橫行,卻始終勵精圖治。這些年,他除妖魔、平內亂,一次次救萬民於水火災荒,是難得的明君,卻始終從未納一妃一嬪。

  年少的承諾,執著的相守。看似美好,卻是無情。

  輕水沒有隱瞞的把一切都告知於他,他完全沒辦法想像,花千骨成為妖神的直接原因,竟是由自己而起。愧疚、心疼,從來他都沒有在她身邊陪伴,沒機會為她赴湯蹈火,瑤池宴上殺阡陌和東方彧卿之後,他知道自己連愛她的資格都沒有。再加上糖寶的死,他甚至再沒有臉去見她,也沒辦法再面對輕水。可是,終究,也做不到埋怨。一個人傷害了你愛的人,而原因只是因為她愛你。那麼最無法被原諒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己。

  花千骨看著輕水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竹染上前兩步:「神尊,能否容許屬下先將私事了結?」

  花千骨點頭,目光冷冷掃過摩嚴,他卻至始至終看著竹染,神色複雜。

  竹染上前幾步,慢慢拔出匕首,花千骨在蠻荒經常見,回來之後就再沒見他拿出來過。

  沒有人說話,摩嚴從人群裡飄出,笙簫默拉住他,他只是回頭擺了擺手。

  二人相視而立,竹染一反往日恭順儒雅,眸子閃亮灼人,赤紅如同野獸,襯著一張佈滿青色疤痕的臉分外恐怖。握著匕首的手因為興奮竟有些顫抖,身上光波起伏不定,連聲音都激動的微微有些沙啞。

  「摩嚴,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你做夢也沒想到吧?我居然還會活著來見你!我說過我會回來報仇的,每次我想死的時候會在身上刻下一刀,告訴自己,你都沒死,我怎麼能死呢?哈哈哈,這一次,你以為你還能向上次一樣逃得過麼?」

  摩嚴望著他猙獰的模樣,一向冷酷剛毅的臉上出現一絲心疼和愧疚。面頰上當初被他狠狠用匕首劃傷的刀疤似乎又痛了起來。

  「當初你殺了那麼多人,偷盜神器,不擇手段圖謀長留掌門之位,被逐到蠻荒受罰是理所應當。你若心有不甘和怨恨,或是因為處死琉夏的事記恨於我,我無話可說。」

  竹染仰天而笑:「你無話可說?你敢說你問心無愧?那你就當著天下人的面說說,我是你的誰?」

  摩嚴面色發青:「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所以他才會突然變成那個樣子?

  「知道,怎麼不知道,原來我娘是我爹親手殺的。」竹染苦笑。

  摩嚴嘴唇顫抖:「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那妖女故意害我……才會有了你,她一直纏著我,還拿你來威脅我,我一時錯手才……」

  「不用解釋了,跟在你身邊那麼多年,我會不瞭解你麼?你不過是為了保住你三尊之位殺她滅口罷了。呵呵,真是個可憐的女人啊,捨棄了一切就只為了你能回頭看他一眼,你知道她被廢之後逐出妖界,孤身帶著不到五歲的我到處飄零有多可憐麼?堂堂五妖之一,受盡淩辱,實在撐不下去了找到你,不過是想在你的庇護下有個棲身之所,不想我再跟著她受苦,你卻怕被他連累殺了她。你以為抹去我的記憶收我為徒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麼?」

  摩嚴慢慢閉上眼睛:「我一直都當你是我的孩子。」

  「是啊,你雖對我嚴厲,卻一直是關心的護短的。我曾經以為自己那樣幸運,能夠拜入長留,有一個那樣好的師父,年少得志,名揚仙界,三尊六閣都有意培養我成為長留下任掌門,我還遇到琉夏,一切都美好到幾乎不真實。這夢是你給我的,卻又狠心的戳碎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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