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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你看我,光顧著自己哭……」女人收起了摺扇,拭著淚,勉強一笑,「魏先生遠道而來,就為送個信兒,我還沒好好謝你。」

  魏勝看到她拭了淚,不再啼哭,心裡才自在了一些:幸虧這個女人的脾氣倒是和周泰形容的相合,不然他真不知如何是好。灰衣大漢舒了口氣,將擦汗的破袖子放下:「弟妹不必客氣,在甯古塔那頭我和周泰也算是個好兄弟。他最後託付我,我自然為他跑一趟江南。」

  福娘看著灰衣大漢放下破袖子,眼睛哭得紅腫,卻定定看著,點頭歎道:「看魏大哥風塵僕僕衣衫襤褸,想來一路也辛苦了——家裡清苦,也沒什麼好招待的,大哥少坐,等福娘稍微做幾個小菜為大哥果腹。」

  大約是感激這個陌生人千里迢迢的送丈夫遺物回鄉,福娘已改口稱他為「大哥」,聽得魏勝心頭一熱。說罷,也不待他客氣推卻,已經轉身進了內堂。

  外間只剩了他一人,魏勝臉色有些異樣,遲疑了一番,卻起身走到了門邊,轉身欲出。然而外面梆子聲響起,有巡街的人走來,他立刻退了一步回房,關上了門。

  外面還在下雨,天色卻已經黯了,魏勝想了想,還是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

  「性子倒是如周大頭誇的一般好……可為什麼竟然相貌差了那麼多?」有些沮喪地,灰衣大漢若有所失喃喃自語,卻驀然而止——已成為寡婦的女主人正新端了一盞熱茶上來,眼睛還腫著,卻是殷勤相勸:「菜飯馬上好,魏大哥該是餓了,先喝盞茶吧。」

  女人走入了內堂,許久未出,只有飯菜的香味慢慢透出來。

  魏勝百無聊賴的喝著茶,靠在椅子裡看著四周——這確實是個清貧的家,除了幾張桌椅以外別無長物,卻料理的井井有條,顯出了女主人的持家有道。

  「雖然長相是差了點,可人真不錯……大頭周泰還是有福氣的——」灰衣大漢喃喃自語,然而說著,猛然打了個寒顫,不再說下去,連忙喝了幾口茶,看著窗外。

  外面天色已經黑得透了,雨應該還在下,卻無聲無息。

  魏勝坐在椅子裡,看著看著,漸漸覺得有些疲憊起來——這一路從甯古塔到江南,他吃了多少苦頭。好容易如今到了雙妃鎮,見著了想見的人,緊繃著的神經陡然就松了下來,居然在人家外堂裡就覺得犯困。

  福娘還沒出來,飯菜香氣從內堂透出,可裡面是寂靜地。魏勝陡然有些心驚,想到這是個念過書的女人,看性子也是端莊貞潔,如今乍聞丈夫凶訊,該不會尋了短見罷?

  然而,正在他困乏中胡亂猜測剛要起身去看的時候,輕輕的腳步聲從內堂轉出,福娘已經一手端了一盤菜走到外堂,放在魏勝面前的桌子上,微笑:「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魏大哥將就著隨便吃一些。」

  他舒了一口氣,抬手擦擦額頭的汗,掩不住疲憊的對女人笑了笑:「弟妹客氣了。」

  福娘看著他抬起的袖口,眼神變了一下,只是笑著布好菜,收拾了空茶盞走開:「魏大哥慢慢先吃,廚下還有幾個小菜,等我一併炒了端上來。」

  「不用如此客氣……」魏勝的話還沒說完,福娘又已經下了廚房。燒好的是一盤筍片炒肉和一盤素幾,都是江南平常的小吃,然而卻香氣撲鼻——對於長年在塞外苦役的人來說,不啻於珍饈美食。魏勝雖然覺得乏了,但是聞得菜香,還是忍不住食指大動。

  「周泰那小子……果然福氣不小。」吃了幾筷子,他歎息著咽了一口菜,看著旁邊廚房牆上映出的女人身影,家庭溫暖而平靜的氣息彌漫著,讓長途跋涉後的人完全鬆懈了下來。看著那個聲音,灰衣大漢眼裡漸漸有了明瞭的神色——實在是個好女子。

  情人眼裡出西施,就是這般的道理吧?

  「魏大哥,魏大哥。」迷蒙中,陡然聽到女人喚他的聲音,溫婉恬靜。魏勝驀的從記憶中醒過來,睜開發澀的眼睛,看到了桌上點起的燈火和福娘歉意的眼神:「菜才炒好,讓大哥等得久了。來來,快趁熱吃。」

  「辛苦…辛苦弟妹了。」他說著,然而一開口就有些失禮的打了一個大哈欠,發覺困的不行了,抬手拿筷子都有些乏力。面前擺著滿滿一桌菜,雖然都不是什麼名貴珍饈,但是色香味俱全,顯出女主人的廚藝。

  福娘在桌子那一頭坐下,殷勤給他挾菜,眼睛因為剛哭過還是紅紅的,然而眼波卻是有些奇異。魏勝這樣見多識廣的人看了心裡也是平白的一跳,倒不是想起什麼香豔旖旎的事兒,反而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居然就這樣死了……」吃了幾筷子,看見魏勝一臉疲乏欲睡的模樣,福娘也停了筷子,卻不再勸他多吃,自顧自的又從袖子裡摸出那把紫竹扇,端詳了半天,嘴裡喃喃重複,「居然就那樣死了……我還以為他會遲早回來,卻不想就這樣被人殺了。」

  最後四個字,仿佛尖刀一樣刺入灰衣大漢的心裡。他登時困乏全消,睜大眼睛盯著眼前這個女人,厲聲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丈夫真是冤枉,以為可以回鄉,卻就這樣被你殺了。」王福娘也不抬頭看他,只是低頭看著扇面,好像剛才滴上去的淚水還沒幹,她再度伸手拿出一塊手絹去細細擦著,嘴裡卻是冷冷道。

  「胡說!」魏勝又驚又怒,一手往懷裡摸去,便想拍案而起,然而忽然間臉色一變——動不了!四肢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軟軟的不聽使喚,他下一句的語氣便立刻軟了下去,「胡說,弟妹莫要亂猜。我是好心趕了那麼遠的路過來送個信兒,弟妹也是明白人,不要亂猜。」

  「亂猜?才不是亂猜。」福娘低著頭,桌上的燭火映著她的臉,細眉細眼的女子五官平常,然而眼神卻是如同冰雪般冷醒,微微冷笑著,將擦過扇面的絹子抬起,轉給他看,「是這把紫竹扇告訴我的!」

  魏勝的眼睛忽然就凝固了,定定看著福娘手裡那塊手絹——

  血!有淡紅的血色,抹在雪白的絹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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