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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你要相信葛巾的眼光」湛瀘歎息「螺兒,是否因為多年來你見慣了人情涼薄,所以太容易將一切看得太悲觀?我並不是想阻攔你為葛巾復仇,只是怕你將來會後悔——你一直過於聰明,所以也容易失去對世人的信心」

  白螺歎息了一聲,並沒有反駁,只是握著錦帕微微咳嗽起來。

  「等一等吧」湛瀘輕聲歎息「到十五日之後,便見分曉」

  次日,雲開日出,暮春時節的臨安城裡一片繁華景象。

  雨夜裡折騰到天明,白螺覺得疲累,一覺竟是睡至了午後,梳洗完畢後,給花架上的白鸚鵡添了一把小米,推開門去,卻看到對門的顧大娘正焦急地往這邊堪,一見她家花鋪的門開了,登時歡天喜地地跑了過來。

  「哎呀,姑娘你昨兒沒事吧?」顧大娘一把拉住白螺看了又看,直到確認她毫髮無傷才松了一口氣「真是嚇煞人了!昨天看到那群人如狼似虎的進了你房子,我以為····嚇,害得我立刻跑去曾家搬救兵」

  「我沒事,大娘」白螺微微笑著,不著痕跡地推開了那只手,似是很不習慣這種過於熱情的肌膚接觸「讓您擔心了」

  「曾家老太太昨兒聽說姑娘出了事,大為心焦。答應今日就去侍郎府上求情」顧大娘擦了擦汗,笑道「你看,姑娘還沒答應當她家媳婦,老太太就這樣愛著姑娘——要知道連當家的二夫人,都不曾得到老太太這般看顧呢」

  架子上的白鸚鵡咕咕一聲,睜大了黑豆似的眼睛,歪著頭似是看笑話般望過來,白螺不易察覺的歎了口氣,微微蹙眉,有點不耐——提起百花曾家,說是要替曾家的二公子提親,雖然被她委婉的回絕了,卻還不死心,一遇到空檔就來旁敲側擊舊事重提。

  「這也是緣分呀!曾家也是高門大戶,等閒我們這種小民如何高攀得上?但是姑娘去年種的那株金蓮花,曾老夫人一見就念叨到如今呢」顧大娘說著,臉上神色就有些激動,指手畫腳起來「那蓮花!金光燦燦,就好像大羅神仙腳下踩著的一樣!曾老夫人說能種出這等蓮花之人定然不同反響,當日就托我來做媒」

  白螺只是笑著聽,心裡卻歎了口氣:真悔不該當初將那盆金蓮花送給了顧大娘,結果被曾家的人看見了,無端端惹上麻煩,那個曾家,聽說大少爺都沒有成家,不知為何就輪到給二少爺說親了?

  然而對著這個熱心而瑣碎的大娘,她也不好隨意發脾氣,只好耐著性子推脫「婚姻之事,全憑父母做主,白螺的父母遠在九詔,此事斷不可擅自應承」

  「姑娘說的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這才是好人嫁閨女的禮數見識」顧大娘見得她意有鬆動,不由拍了一下大腿「我也把這一層意思說了,老太太說那也無妨,只要姑娘願意,無論姑娘的家鄉有多遠,曾家都願意派人修書送聘,絕不少了半分禮節讓姑娘受委屈」

  「····」白螺頓時詞窮,覺得腦袋真的大了起來。

  「不必如此」她連忙搖手,尋辭推脫「待我先修書一封寄往家鄉,詢問父母之意,得了消息再和大娘商量其吧」

  「那好,姑娘可要儘快寫信啊!」顧大娘無法,只好悻悻叮囑「我看姑娘都快二十歲了吧?還沒定下個人家,實在是太耽誤了終身大事····孤身在外的女孩兒家,雖然人才出眾,沒有夫家照顧怎麼行呢」

  「是是是」白螺苦笑著,將這個熱心的婦人送到門口,「大娘慢走」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位不速之客,白螺掩上門,忍不住一跺腳,恨恨低聲「該死!這曾家的老太太,怎麼只管盯著我不放?這天下難道就沒別的女人了麼!」

  話音未落,只聽咕咕一聲,白鸚鵡飛到了她肩膀上,幾乎是笑的打跌「什麼時候嫁啊,小姐?我都等不及了····」

  「你這扁毛丫頭!」白螺恨恨罵,隨手拿了梳子砸過去「小心拔了你的舌頭」

  白鸚鵡重新一扇翅膀,撲簌簌飛起,咕咕大笑著落到了另一個人的肩上,閃避著,從屏風後轉出的黑衣青年身手矯健,只是一伸手,便接住了那把飛擲過來的玉梳,顯然也是聽見了前頭那一番逼婚,忍俊不止「原來你在凡間過著這樣的日子」

  看到那個鐵板著臉的傢伙如此表情,白螺更加沒好氣「有什麼好笑的?」

  「看到白螺天女被一個凡人大娘逼婚,實在令人捧腹」湛瀘笑起來,那種笑容在他平日冷如鋼鐵的臉上出現,竟然是如烏雲中的陽光般耀眼,然而只是一瞬,那笑意便隱去了,他收斂了笑容,低聲「怎麼?這一世你還尚未遇到玄冥?」

  聽到那兩個字,白螺也收斂了笑意,側過頭「還不曾」

  湛瀘沉默下來,不再說話——這短暫的沉默,讓這間鋪子裡出現了奇特的冷場,他轉頭看著天際的浮雲,輕聲道「三百年了,我還是經常想起我們三個人一起在碧落宮裡德日子,想起竹露和梅雪的味道」

  白螺微微一震,歎息「沒有了天界的雨露和仙葩,在凡間要釀出這樣的酒已是不容易——如今花鏡裡只有茉莉花茶和白毫而已」

  「不」湛瀘淡淡「我只是懷戀那時候的我們」

  他是劍仙,玄冥是雨師,而螺兒是花仙,他們三個雖然分別是不同的神仙,卻在天界成了莫逆之交,在碧落宮裡把酒言歡,沉醉於百花叢中。朝朝暮暮,歡笑無盡,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興抱琴來——這樣的生活,如今回想真的稱得上是神仙日子了吧!

  只是,隨著三百年前那一場驚動整個天界的風波,一切都改變了。

  螺兒被謫到凡間,玄冥更是被貶為凡了人,他們受到天界嚴厲的懲罰,在紅塵中生生世世地輪回,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世間從繁華到衰落,從破敗到重建,卻無法再和他們兩人如往日般朝夕相處。

  ——或許如白螺所說,三百年前即便他在當場,結果也不會改變麼?

  沉默了半響,白螺忽地輕聲道「三天后便是四月十五了」

  不等到四月十五,一個驚人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臨安城。

  四月十四日傍晚,徐侍郎以敬獻禦衣黃的名義入相府拜見秦檜——自從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以莫須有的罪名誅殺岳飛於風波亭中以來,秦檜自知民怨沸騰,百姓人人恨不得食其骨啃其肉,他為人謹慎,疑心甚重,從此相府守衛森嚴,等閒不令人進入,即便是深得丞相信任的門客出入也必須例行搜檢。

  然而那一天,唯獨的,誰都沒有對那一盆美得驚人的牡丹起什麼疑心。

  見得絕世奇葩,秦檜不由大喜,親自吩咐人設下酒宴,邀侍郎共入內堂飲酒看花,酒過三巡,秦丞相酒酣耳熱,一邊賞花一邊大笑,得意非常「禦衣黃乃牡丹中之極品,昔日在汴京也不過只有區區兩株,靖康年間那些金人挖了去想帶回上京,結果半路上全枯死了——我從北地僥倖回來,卻不料在臨安還能看到此花!」

  「丞相乃大富大貴之人,大難不死,自然是後福深厚」徐侍郎在一邊陪笑「丞相不知,這禦衣黃除了美麗絕倫之外,尚有一種及妙的好處,請移步一觀,必有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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