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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湛瀘靜靜凝望了她片刻,眉間忽然露出了複雜的表情來。

  「螺兒,不要總是將我與玄冥相比較」他低聲歎息「當年滄州大旱之事發生時,我尚在下界陪伴神宗皇帝身側,不能及時返回天界——你可曾怪我?」

  「我倒是慶倖當時你正好不在」白螺笑了一笑「湛瀘,你真的會幫我麼?」

  湛瀘微微一震,竟不能答、

  「你不會」白螺微笑起來,笑容有些蒼涼「因為你是一把上古神兵啊!你的心是鋼鐵鑄成的,怎麼會做出那樣不顧後果的事情來?···不要說人世蒼生於你如螻蟻,便是我們這些天界仙班,在你看來也不過爾爾吧?」

  湛瀘微微蹙眉,眉間的神色卻是複雜。

  「不」他搖了搖頭,忽然截口打斷了她「你和玄冥,對我來說從來都非爾爾之輩——你們是生死我可以之交的朋友,為了你們赴湯蹈火」

  白螺怔了一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相交相知上千年,湛瀘一直是這樣冷銳鎮定的人,連眼神都泛著鋼鐵一樣的光芒,從未有過一句這樣肺腑之語,如今一旦說出來,竟有著打動人心的力量。

  「螺兒,你輾轉紅塵數百年,總是覺得什麼都已經明白」湛瀘沉默了一下,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其實在有些事情上,你過於偏激,並不是真正的懂得」

  不妨他忽出此言,白螺不由微微愕然。

  世態人心,她若不懂得,難道他便懂得了?湛瀘只不過是一把上古神兵凝成的魂魄,無血無肉,無淚無情,千百年來陪伴在下界帝王身邊,鎖在深宮之內,何曾入過世間?

  「我久處深宮,倒也有一些耳聞——徐侍郎是怎麼的一個人,估計出乎你的意料」湛瀘轉過頭去看著天上的電光「答應我,螺兒,就算你真的要殺他,也要等四月十五之後」

  「為什麼?」白螺一怔,蹙眉冷笑「四月十五便是韋太后的生辰——你難道要等徐侍郎將禦衣黃獻給秦檜諂媚完畢後,才去取他性命?」

  湛瀘頷首「不錯」

  「為什麼?」白螺蹙眉。

  「因為···」湛瀘淡淡一笑「我想其實你並不真正懂得這個男人」

  白螺正要反駁,湛瀘卻將一物扔到了她手裡。

  那是一塊錦帕,一尺見方,四角垂著殘破的流蘇,原本是藕荷色,卻被斑駁染滿污漬——然而奇怪的是,污漬之上,卻有密密麻麻的行書,仔細看去,竟是題著一首詞!白螺一見之下,便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是·····?」

  「這是方才徐侍郎手裡拿著的東西,你或許沒留意到」湛瀘淡淡,白螺將錦帕展開,對著光細細分辨,雙手漸漸顫抖——那污漬,原來是陳年的血跡!

  染滿血跡的錦帕上墨蹟縱橫,題著一首詞,那詞雖然是女子手筆,但句句激烈,字字力透紙背,激越之情溢於言表,細細看去,竟是一首《滿庭芳》

  「這是葛巾的筆跡!」她猛然一震,失聲——這,赫然是一首絕命詞!

  「是的」湛瀘低聲「靖康之難後,徐君寶隨東京留守杜充守衛開封,然而杜充怯懦苟安,棄城倉皇而逃。徐君寶令全家先行南渡,隻身留下抗敵,卻不料家眷在江上被金兵追及,滿門三十餘口無一生存——夫人葛氏有殊色,被金兵所迫,於錦帕上書一詞,投江而死」

  白螺臉色微微一變,咬住了唇角,不出聲,只是盯著錦帕。

  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遺宣政風流

  綠窗朱戶十裡爛銀鉤

  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

  長驅入歌樓舞榭風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俱休

  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

  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

  從今後斷魂千夜夜岳陽樓

  那首詞是如此激越,一字一句用血淚凝成,雖然隔了十年,其中蘊含的絕望和憤怒依然如同火一樣的燃燒,幾乎將這一塊錦帕燃為灰燼!

  葛巾,昔年在江中的你,在面對虎狼般圍過來的金兵時,又是怎樣的心情?三生三世眼看就要圓滿,到了最後一世,卻居然換來了如此結局!

  「被你稱為負心漢的徐侍郎,一直保留著夫人多年前的遺物,而葛巾死了多年,魂魄卻並未在三生結束後回到天庭——她牽念著丈夫,今夜在院子裡憑空開出的那一朵禦衣黃,定然也是她的傑作」湛瀘負手凝望天際,淡淡「你說,事情是不是就如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呢?」

  白螺心裡一震,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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