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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哦?」秦檜酒至正酣,饒有興趣的起身湊過來「有何好處?」

  兩人圍到了那盆牡丹邊上,徐侍郎彎著腰,臉上的笑容猶自諂媚,語氣卻忽然陰森「可飲奸人之血!」

  就在那一瞬,旁邊的僕人震驚地看到徐侍郎忽然仿佛變了個人,捧起花盆,用力摔倒在地——砰然碎裂的花盆底下,赫然露出了一把長不盈尺的冷銳匕首!

  「奸相,拿命來!」

  徐侍郎刺殺秦檜的消息傳來時,白螺正在天水巷裡修剪花木,手一顫,竟將一株好生生的牡丹剪去了半支,剪了的斷口滲出淡淡的青色汁液,宛如一滴緩緩凝聚的眼淚。

  「看不出,徐君寶他竟然····」說到這裡,她搖了搖頭「葛巾畢竟沒有看走眼」

  「我說過,你並不瞭解他」身邊的湛瀘卻並不意外,歎息了一聲「南渡之時,徐君寶一家均喪命于金兵之手,自然對金人痛恨入骨,這些年他處心積慮地投靠在秦檜門下,只為博取其信任,以雪滅門亡國之仇,三年來他暗中保護主戰派將領,資助在後方的抗金隊伍,做了不少事情」

  白螺怔怔聽著,說不出話來

  湛瀘歎息一聲「但高宗昏庸苟安,重用誤國奸臣,去年十二月,嶽飛將軍冤死風波亭——徐侍郎覺得再也無法忍受,便決意動手刺秦!特不知秦檜為人多疑,日夜貼身穿著軟甲,那一刀根本是刺不進去的」

  「····」白螺手指握著剪刀,用力得蒼白。

  恍惚之間,昔年葛巾的那番話忽然縈繞在耳側,清晰無比——

  「小姐,當初,我看到他畫的一幅焦骨牡丹圖,上面的花朵嬌豔柔弱,葉下卻有鐵骨錚錚,那時候我就想,他一定是個有著俠骨的人呢」

  她忽然間心中一痛,怔怔流下淚來。

  白螺喃喃「徐君寶···如今怎樣了?」

  「自然是凶多吉少」湛瀘淡淡回答「聽說昨日已經下獄,受盡了嚴刑拷打——我想秦檜是想借此機會大做文章,株連構陷,將朝中的主戰派力量一網打盡吧?」

  白螺霍然抬頭,眼底寒光一閃。

  「你要做什麼,螺兒?」湛瀘又在她眼中看到熟悉的神色,不由笑了起來「是不是心裡又在蠢蠢欲動了」

  她沒有否認「這次你可別想再阻攔我了」

  「這一次我定不會阻攔」湛瀘臉上依舊不動聲色「但我要告訴你的是:秦檜尚有十四年陽壽,命不該絕,但徐侍郎的壽數卻止於三日之後的子時——你去救他也是毫無意義」

  「什麼」白螺吃了一驚。

  「他得了枯血症,已到了膏肓之際」湛瀘搖了搖頭,歎息「他隱藏于秦檜身側多年,卻忽然孤注一擲的去刺殺,這並不是沒有原因,因為他自知身染重病,不甘心就此病死床榻,才憑藉獻上禦衣黃的機會,捨命搏殺奸佞!」

  「····」白螺說不出話來。

  原來,昔日一幅《焦骨牡丹圖》,就已經勾畫出了這個一介書生的錚錚鐵骨,葛巾知人之深,愛人之深,果然不曾辜負花中魁首的身份。

  「如今他求仁得仁,你又何必憂心?」湛瀘道「你看,這第三世也算是圓滿結束了。料得再等幾十年,他便可以和葛巾來世重逢——到時候,這個世間將沒有任何力量能將他們分開」

  說道這裡。湛瀘微笑起來「就連我,也禁不住羡慕他們」他的笑容有些複雜,白是一把螺定定地看著他,仿佛忽然間不認識這個多年的老朋友一樣,一直以來,或許因為他的本性是一把上古神兵,她都覺得湛瀘是一個冷面冷心的人,卻不料他對於人心卻洞若觀火,細微至此。

  「世態涼薄,人情如紙,螺兒,雖然百年來你看過很多不好的事,但無論如何還是要對別人多一些信心才是——」湛瀘輕歎,搖頭「就如這一次,如果你那日真的殺了徐君寶,葛巾在天上看到了又會如何?」

  白螺眼神複雜,許久輕歎「你說得對」

  湛瀘松了一口氣,道「從未見你低頭認錯,如今這麼說了,我走也走得放心」

  「你要走了麼?」白螺一驚,驀地抬頭。

  「是啊,難不成你以為我可以永遠留在這裡?」湛瀘苦笑「如今宋室王氣衰竭,我奉天帝之命離棄趙氏回歸天界,等下次天下出現新的王者之後才能再度返回」

  湛瀘乃天子之劍,只跟隨天下霸主,然而,要等到下一個王朝興起,又不知該過去了幾世。

  白螺默默地想著,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湛瀘低聲「玄冥還沒有找到,你一個人在下界要好生照顧自己」

  「恩」她輕輕應了一聲,有些茫然。

  她不說話,他便也不再說什麼。兩人在花下相對坐著,耳邊只有簌簌的風聲在空曠的房子裡吹拂,宛如枝葉間有無數精靈在低語。這樣的情景,仿佛忽然回到了幾百年前碧落宮的沉香亭之畔。

  湛瀘默然坐了良久,在天色漸漸昏暗的時候長身而起「我走了,珍重」

  看著他離開,白螺坐在滿室蔥蘢的花木之中,卻是第一次感覺到了某種蕭瑟和孤獨——幾百年了,他輾轉漂泊於塵世,唯有同在下界的湛瀘是她唯一的伴侶,時不時來看她、和她說話,或許知道他一直都會在那裡,時間久了,竟也不覺得這是多麼的可貴。

  如今,當他真正的離去之後,那種孤獨才鋪天蓋地而來。

  她茫然的想著,看著庭中青青碧草,忽然覺得極其疲倦,不要去想了·····這些事情,本來是凡人才應有的煩惱,而她,本應已經超越了這種業障,世事流轉、愛憎糾纏,於她不過是鏡中之花而已,終成虛幻。

  世事多有缺憾,但無論如何,葛巾這一生終得圓滿,也足以令人歡喜了。

  小注:牡丹為花中之王,北地最多,花有五色,千葉、重樓之異,以黃紫者為最,洛下名園有牡丹數千本者,每歲盛開,主人輒置酒延賓,若遇風日晴和,花忽盤旋翔舞,香馥一場,此乃花神至也,主人必起具酒脯羅拜於花前,移時始定,歲以為常,正黃色十一品,禦衣黃,千葉,似黃葵。

  ——引自清·陳淏子著《花鏡·卷三·花木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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