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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三天后的子夜時分,臨安城籠罩在暮春靡靡的細雨中。

  城北外的墳場裡,漆黑如墨的死寂裡,只有老鴰偶爾淒厲的叫聲。

  嗤嗤啦啦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急切而瘋狂。

  ——那是指甲刮擦著木頭的聲音,刺耳驚心。

  好悶……好悶!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然而,令人窒息的狹小空間裡,她用盡全力推撞著棺蓋,卻絲毫沒有鬆動的跡象——不會的……不會的!明明和俊卿說好,棺蓋不會釘死,三天一到,他就會來接她出去!

  他曾安慰她:只要她一睜開眼睛,他便會在她身邊等著她醒來——醒來做他的妻子。

  可如今俊卿他為什麼不來?他為什麼不來?

  讓我出去!……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放我出去!

  推不動……好沉。棺蓋釘得死死的,居然紋絲不動!

  俊卿!俊卿!俊卿!

  黑暗中的人嘶聲喊著,每喊一次就用盡了全力用手去推那個如天幕般籠罩下來的棺蓋,然而,指甲在厚厚的木板上折斷了,發出嗤嗤啦啦的聲音,那個死亡般的黑暗卻依舊沉沉。

  「俊卿、俊卿……俊卿……」棺木內女子的氣息終於微弱下去,喃喃自語般的念叨著,筋疲力盡,靜默了一會兒,忽然間卻狂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的結局!

  將她活活的釘入了棺中,便是成全了他的孝道與情義……對,她「病」了,病的很重,就要死了——這樣好的機會,他一向乖覺,怎肯錯過?……

  在金釵劃破臉容的時候,她是那般堅定無悔;而將鐵釘釘死棺蓋之時,他又是如何的決絕?

  俊卿!俊卿!俊卿!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是在這地底生生的死去,也必化為厲鬼尋你而去啊!

  棺木內,女子的手狂亂的抓著棺蓋和四壁,手上鮮血淋漓。空氣漸漸減少,因為窒息、胸口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在咬著心肺,她的手指抓破了自己的肌膚——忽然間,她的手觸碰到了放在懷中貼身小衣內的什麼物件。

  ——錦盒。那個神秘少女送給她的錦囊!

  黑暗中,女子大口的喘息著,她的手不停地顫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握住了錦囊中的東西——一把長不盈尺的匕首,在黑暗中散發著逼人的寒氣。

  「那是你的護身符。」那個白衣少女說。

  * * *

  清理好了最後一間房子,顏俊卿看著空蕩蕩的邀月別院歎了口氣——終於,一切都過去了。這一場鬧得人人皆知的風流韻事,也總算是塵埃落定。

  想起這些日子來的提心吊膽,他不由覺得有些委屈:不是說風塵裡無真心麼?自己怎麼就遇到了這麼一個叫真的女子呢?色藝冠絕京師的舞伎竟然為他作出這般事情來,鬧得滿城風雨——也不想想,這潑天的豔福,是他願意的麼?

  起碼,父母這邊就無法交代。方正嚴謹的父親得知他出入煙花場所,就用家法狠狠教訓過他,哪裡能容他娶一個青樓女子過門?——還有那門自小就定的親事……未過門的妻子是周侍郎的女兒——這等好姻緣,他又如何能錯過?

  何況,看見心月那張可怕的臉,他就怎麼也無法再忍受下去。

  她難道不知,自己愛的就是那樣的花容月貌、輕歌曼舞麼?如今這樣的她,又怎麼能讓人再對她看上一眼、更罔論一輩子?至於那些盟誓……風月場裡的話,哪一句能當真?

  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吧?

  想到這裡,他生生打了個冷顫。然後忙不迭地安慰自己:應該……應該沒事了,他買的是上好的花梨木棺材,棺蓋足有兩寸厚,親眼監督著工匠釘了兩遍釘子。

  便是一個青壯男子,赤手空拳的也無法破壁而出。沒有事了……他不用再擔心什麼,以後照樣的娶妻、生子、做官……一床錦被便掩了今日的風流。反正棺木中活人的事情,除了他自己,再也無第二個人知曉。

  這一場少年糊塗的孽債,就讓它這樣靜默的腐爛在地底下吧。

  顏俊卿看著空蕩蕩的別院,歎了口氣,將以往樓心月穿過的幾件七彩舞衣收了,揉成一團扔給貼身的小廝墨煙:「東西都收好了罷?這些衣服都拿出去找個地方燒了……樓姑娘的東西,一件都不要留下來。」

  墨煙伶俐,今日卻也會錯了意,以為少爺心情悒郁,翻看了一堆衣服,見沒了一件樓姑娘平日裡最喜歡的,還巴巴的問了一聲:「那件真珠衫少爺留作念心兒了?其他的奴才拿去燒了。」

  「真珠衫?不在那裡頭麼?」顏俊卿有些奇怪,然而大堆的衣服也懶得再理,便揮揮手打發小廝出門去——反正這裡全部東西他都不打算留了。

  墨煙出去後,他對著空空的別院,忽然有些莫名的傷感起來……

  都一年了吧?這裡,曾經有過多少旖旎的風光?枕畔鬢雲的盟誓,推窗看月的靜謐,花間小酌的笑語……每一日晚上就寢前,心月都要穿上最喜歡的舞衣,為他單獨歌舞。

  那樣絕世的舞姿……一顧傾城,再顧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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