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九一


  「什麼?」荀白水吃驚地瞪向他,「你、你幹了什麼?」

  「末將知道私闖朝廷官員的私宅是什麼罪名,但只要能夠揭破黑幕,無論隨後要承擔何等重罰,末將都甘願承受。」

  荀白水滿臉鐵青,眸中的怒意之盛,幾乎讓岳銀川以為他馬上就會叫人把自己給拖出去。不過正如荀白水猜錯了他一樣,他顯然也不夠瞭解這位首輔大人。良久靜默後定下神來的荀白水,最終問出的卻是這樣一句話:「那你找到什麼沒有?」

  岳銀川心頭一緊一松,氣息難免有些紊亂,趕忙掐著掌心穩住,先大致敘述了一下當晚發生的事件,再從袖中取出那幅戚夫人的袖衫,解釋道:「東海宗制與我大樑不同,皇族共分三支,這個雪浪托珠的圖樣,就是虞天來所在那一宗的族徵,不是他身邊親近的人,絕不會用這樣的紋飾,所以末將推測,那名女子必定是在東海深得倚重的諜探。」

  荀白水接了袖衫細細看過,稍一沉吟還是搖頭,「你的意思我明白。可就算老夫相信你說的是實話,這也只是旁證而已,要直接指向萊陽王,依然太過牽強。」

  「可這至少能說明侍女所言並非孤證。就算不能直接指向萊陽王,指向何成總沒有問題吧?」岳銀川用力一抱拳,懇切地請求道,「末將願意擔當首告,請荀大人立即提審何成。」

  荀白水多年城府非同尋常,最初的驚駭過去之後,他已經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既不否決,也未允准,而是起身在暖閣內來回踱著步,思忖了足足一炷香時辰,方才回頭徐徐問道:「岳將軍可知,東海的虞天來與蕭元啟之間……曾有殺母之仇?」

  岳銀川任職芡州,第一次來到京城,倒還真是不知道這些往年舊聞,一時間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面色僵硬。

  「朝野公認,萊陽王是東海之戰最大的功臣,曾得陛下明旨嘉獎,邸報四方。他和當年的墨淄侯之間,更是有解不開的一份血仇。」荀白水將手中的袖衫丟在桌案上,長歎一聲,「……你指控了一個天大的罪名,依憑的卻只是婢女之言和這半幅殘衫。老夫問你,如果何成抵死不認,朝廷和陛下應該如何收場?」

  舉報時會遇到什麼樣的問題,岳銀川事先當然也反復考慮過,可目前的這個走向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令他短時間內無言反駁,心底已經開始覺得有些絕望。

  「不過話又說回來,東海這場戰事對於陛下,對於我大樑國運,影響實在過於深遠……」荀白水扶著茶案再次坐下,話鋒隨即一轉,「老夫身為內閣首輔,職責在身,即便只有一絲疑慮,也不想輕易放過。眼下的難處是這個罪名實在太大,若沒有更能站得住腳的東西,即便是老夫,也很難立即發下內閣鈞令拘捕萊陽郡王,你明白嗎?」

  「末將明白。」岳銀川沉到穀底的心情頓時又揚了起來,眸中重現希冀之色,「但如果無人追查,真相又豈會從天而降?東境十州軍民,多少冤魂亡於戰火之中。除了首輔大人,現在誰還可能給他們一個公道呢?」

  這兩句話說得極是悲愴,荀白水的神色更加鬆動,語調也柔和了下來,「眼下正是年關,此事處置起來不能急躁。陛下複印開朝之前,老夫必須要好好想一想。你也不能再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如果萊陽王真的身負大罪,只動一個何成有什麼意思?」

  他不僅肯認真加以考慮,言語中還透露出準備深查的意思,這已是岳銀川能盼到的最好結果,當下喜出望外,抬手齊額,肅然行下了一個大禮,「末將遵命,多謝首輔大人為我東境軍民做主。」

  荀白水特意叮囑不要再動何成,的確是一個及時老到的建議。自那晚私宅被闖的風波之後,不僅是何成自己提高了警覺性,蕭元啟也以他為餌安排下幾個陷阱,想要誘引暗中窺探的人露出行跡。若按岳銀川原來的想法,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踩了進去,喪失掉他目前身在暗處的最大優勢。

  初四下午,也就是岳銀川前往荀府的第二天,何成再次行蹤隱秘地出了統領府,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兜轉了一個多時辰,陸續與數個頭罩輕紗的婦人碰面,最終也沒有引出任何暗中窺視的行跡。不過他這一次的行動並不全是假的,在確定無人跟蹤之後,真正的戚夫人悄然出現,被他接引上一輛普通馬車,從萊陽府最偏僻的北角門駛入,再由兩名等待已久的府內親衛引領護送,徑直前往北院書房。

  按照以往的習慣,何成等部屬都留在院內守望,戚夫人獨自進屋來到內間,掀開面紗後便是嫣然一笑,蹲身行禮,「參見王爺。恭祝王爺大業順遂,新春吉運。」

  蕭元啟負手立於室內,表情冷淡,「以後夫人不要再隨隨便便登門,就算是本王的吉運了。」

  戚夫人毫不在意他的嘲諷語氣,依舊面似春風,「我們國主是關心王爺,這才派我前來金陵。從那天晚上何府出的事情來看,國主也並沒有料錯,不是嗎?」

  何宅被人夜闖,暗查到現在都沒有線索,蕭元啟的確是備感煩心,冷哼了一聲,回身坐下。

  「王爺得勝回京,看似赫赫揚揚,門楣光鮮,但實際上,這朝堂中樞的權柄,你究竟能染指幾分?」最懂識人臉色的戚夫人輕撫著鬢邊珠釵,竟好像完全沒看出他的不悅,「荀白水把控京城這些年,他的能力如何王爺比我更清楚。無論你再怎麼安插人手、締結盟友、收納羽翼,只要金陵周邊出現任何波動或異常,王爺恐怕還是很難瞞過他的眼睛,真正搶到先機吧?」

  蕭元啟冷冷道:「當下如此,並不代表以後永遠如此。」

  「可王爺等得起嗎?荀白水當然會老朽衰弱,但貴國陛下豈能永遠都不長進?退一萬步來說,眼下明顯是已經有人盯上了王爺,就算您真的想要從此安靜下來,只怕也未必能夠如願啊。」

  她說這些話的意圖並不難猜,蕭元啟也不想多繞圈子,傾身向前盯住她的眼睛,直接問道:「夫人無須暗示,國主若有什麼提議,還請明講。」

  戚夫人顯然就等著這句話,雙手歡喜地在胸前一合,笑道:「既然王爺與國主曾經合作愉快,那咱們不妨再來一次交易如何?」

  蕭元啟心頭劇顫,面上卻聲色未動,淡淡道:「再來一次交易?不知國主又想找我要什麼了?」

  「這一次可要簡單許多。」戚夫人清脆地笑了兩聲,「只是想請王爺把我的一個人安插進工部,讓他有機會到存檔的庫房裡去,尋找一份許多年前的舊稿罷了。」

  「工部舊檔並非機密,安插進去當個書辦就能達到目的,倒也真是不難。可我若是做到了,國主又能給我什麼呢?」

  戚夫人的神色突轉嚴肅,並未直接加以回答,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更加謹慎,「王爺如今有身份有名望,放眼整個金陵城,唯一還有可能讓你一敗塗地的人就是荀白水。可這位首輔大人深得皇帝信任,想在朝堂上鬥倒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國主料定,王爺你最終……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蕭元啟暗暗咬緊了牙根,「難道國主……願意幫我清理出這條路嗎?」

  戚夫人緩步走到他的身後,纖手輕輕搭上肩頭,「國主若是不願,又怎麼會派我前來?王爺仔細想想,他什麼時候曾讓您失望過?」

  已經享受過與東海締結密約的巨大好處,便很難再抗拒遞到眼前的第二次誘惑。但此刻的萊陽王已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只能冒險的小侯爺,無論再怎麼想要點頭,再怎麼心動難忍,他也知道謀刺當朝首輔這樣的大事,絕不能在短時間內輕易決定。

  戚夫人笑著收回搭在他肩頭的玉手,安靜地到一旁坐下等候。牆角沙漏滴轉,桌上茶杯漸溫,蕭元啟考慮的時間明顯比預想的更久,讓女諜探的心頭微感不安,輕笑了兩聲正要說話,書房外間的門環突然叩響,何成推門而入,疾步近前稟道:「王爺,剛剛內院來報,王妃昏過去了。」

  蕭元啟聞言立即站了起來,既是對荀安如真心關切,同時也想借機給自己稍加緩衝,「請夫人稍坐,我得去看看王妃。何成陪一下吧。」

  他的動作極是迅速,戚夫人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便已沒了人影,無奈之下也只好聳了聳肩,耐住性子端起了茶杯。

  荀安如這次身體不適並非突發,早在大年初二那日就已經開始。依照年俗,當天是外嫁女回門的日子,蕭元啟將其視為一個必闖的關口,打點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準備陪她回一趟荀府,結果臨出發前她突感手足虛軟,暈眩難忍,必須平躺下來才能稍緩。偏巧過來診看的太醫是個謹慎的,只要求小心飲食多察看一天,不肯立即解釋是個什麼症候。蕭元啟甚是無奈,只得派人通報了荀府。沒過多久荀飛盞便趕了過來,親自到榻前探視了沉睡中的妹子。好在她看起來不像是生了什麼重病,旁邊的大夫也沒有特別緊張的樣子,他這才稍稍安心,依從妹夫的邀請到外間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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