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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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下再怎麼愚笨,也不至於認不出荀大統領。如果昨夜是他,那不得當場把戚夫人給按住啊……」

  這句話倒是說得有理,蕭元啟的面色總算恢復了一些。其實他心裡也清楚,荀白水要是起了疑心,一封鈞令就能把何成拖進天牢,斷然不是這個行事風格,之所以要把張梓叫來再詢問一下,不過是防備最壞的情況,以圖心中稍得安寧而已。

  「既然說到戚夫人,不管她因何而來,都必須要抽空見見。這兩天府裡宴客不太方便,你過幾日再帶她進府吧。」

  何成抱拳應諾,行了禮正要和張梓一起退出,蕭元啟又出聲叫住了兩人,語氣甚是沮喪,「荀飛盞既然回來了,那荀府外頭放的眼線……全都撤了吧,萬一被他揪住,倒還成了大事……」

  正如張梓方才自行推測的那樣,荀白水在年前走動最忙的時候閉門謝客,的確是為了給難得回來過年的侄兒治宴接風。荀夫人的歡喜之情比夫君更加外露,拉著荀飛盞的手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一會兒嫌他曬黑了,一會兒又覺得人太瘦,說著說著掉起了眼淚,抱怨他太過薄情,連堂妹出嫁都不肯歸來。

  安如從小就抱養在荀府,在荀飛盞看來與嫡親妹妹沒有兩樣,未能及時得到消息回來給她送嫁,也是他心裡的一大遺憾,此時聽嬸娘提起,急忙打聽妹子的近況,說要派人去接她回來團聚。

  「嫁了人的姑娘,自當以夫家為重,」荀夫人嗔怪地斜了他一眼,「今兒已經二十八了,二十九上供,三十守歲,都是大日子,哪有外嫁女兒朝娘家叫的?等年後回門子也沒幾天了,你早不著急,現在急什麼?」

  荀飛盞哪裡懂得這些規矩,被嬸娘一通責怪,也不頂嘴,只是低頭笑了笑。荀白水過來圓場,催著夫人去安排酒席,自己招呼侄兒來到旁邊的小花廳,在燒了地龍的長榻上落座。

  「叔父聽說,今年琅琊榜上你已經升到了第三,還不知足嗎?」荀白水親手斟了杯溫酒遞過去,語氣中除了怪責以外,更多的竟是慈和,「你是世家子弟,骨子裡就不是江湖人,折騰了這麼些年,也該折騰夠了吧?」

  「侄兒今年排位有升,是因為虞天來掌了東海實權,從此不再入榜,並不是真的有所進益。」荀飛盞雙手接杯一飲而盡,抬頭看著叔父鬢邊陡增的白髮,心頭也有些傷感,「叔父掌理朝政,不知對於東境目前的狀況有什麼想法?我總是有一種感覺,覺得這次東海危局,絕不只是國土紛爭,或者劫掠財帛人口這麼簡單?」

  叔侄二人近三年未見,但荀白水對他的瞭解依然透徹,一聽就知道這話背後另有深意,不由挑了挑花白的雙眉,「我想你指的是淮東地勢可建深水船塢這件事吧?朝廷對此已經有所警覺。一位東境將領特意呈報了數十頁的奏本,論述淮東三州對於東海的意義。待年關一過,我自會召集各部重臣,詳加研討。」

  這個回答確實是荀飛盞未曾料到的,他的眸中立時浮起了訝異之色,語調也甚是意外,「哦?原來朝廷已經有所處置了……」

  荀白水淡淡一笑,「怎麼?有人擔心朝廷無能,處置不了應該處置的事情嗎?」

  荀飛盞抿著唇角,表情有些尷尬。他在十一月下山之後,並沒有直奔京城,中途繞去探望了一個朋友,進京之前被琅琊信使追上,將蕭平旌的書函連同厚厚一冊淮東收復方略交給了他,拜請直接呈遞御前。身為局中之人,荀飛盞當然知道蕭平旌不經驛寄而要借助於他是因為什麼,心下感慨,面對叔父時難免露了口風,現在也只能訕訕地加以描補,笑了一下道:「我不過隨口問問,叔父不必多想。天下大事天下有責,即便真的有人擔心,那也應該算是一份好意。」

  蕭平旌存的是份好意,這一點荀白水倒是相信的,微笑著搖了搖手中酒杯,沒再多說。

  §下部 第三十二章 孤注一擲

  先帝時便已履任內閣首輔的荀白水,執掌中樞十來年,在朝堂地位穩固。長林王府退出金陵以後,他更是名副其實的朝臣第一人,平日裡尚且有大堆的人挖空心思只為拜會他一面,如今到了新春節下這種正該走動的日子,飛往荀府的禮單和拜帖更是不計其數,若沒有大管家的把關初選,單單這些紙片就能把荀白水整個人從頭到腳埋個嚴嚴實實。

  岳銀川因東境之功,已發明旨擢升兩級,但在這滿是高門貴第的京城裡頭,四品將銜實在算不上顯眼,遞出去的拜帖果然如事先所料一般,老老實實在紙堆裡排著,一直排到年初二這天才遞上了荀白水的案頭。

  經過那日禦殿覲見,荀白水對他的印象十分深刻,閱名之後先瞟了眼落款日期,責怪管家不該壓他這麼久,接著瀏覽拜帖內容,越看越覺得有些興趣,轉頭吩咐道:「給這位岳將軍回帖,請他明日午後來見吧。」

  雖然已經等了好幾天,但荀府的通知依然比岳銀川的預期來得更早,這對他來說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好兆頭。不過他心裡也清楚,舉報萊陽王茲事體大,自己手頭的證據又如此薄弱,荀白水即使沒有牽涉其中,也有極大的概率完全不信。誹謗朝臣並非輕罪,內閣首輔一旦翻了臉,芡州這堆人全加起來也不夠人家燉一鍋的,所以他出門時乾脆誰也沒帶,單人獨騎上門拜會,暗暗做好了今晚就住在天牢裡的準備。

  荀府大門外負責迎客的執事世面見得廣,完全不像一般家僕那麼眼皮子淺,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溫文有禮。眼見岳銀川沒有隨從,又只帶了盒芡州土產為年禮,面上的微笑也未有一絲改變,親自引領他穿過中堂,來到了荀白水冬季待客的暖閣。

  宰輔之家迎客的地方自然是華美奢貴,室內家具、擺件、書畫無一不是精品,可惜岳銀川根本無心多看,匆匆轉過圍屏,躬身向上座的荀白水行禮。

  「末將參見首輔大人。」

  「岳將軍來了?坐,坐吧。」

  可能是年下心情好,荀白水的神色甚是溫和,一面抬手免禮,一面命家僕奉茶,待岳銀川整衣端坐,捧杯飲了一口之後,方才微笑問道:「老夫這些年收過不計其數的拜帖,將軍可是第一個請求單獨面見的人。你可知道這年節裡每天有多少人到我府中拜會嗎?」

  岳銀川知道他必會提此一句,立即俯首致歉,「大人不嫌冒昧,仍願賜見,末將甚為感激。」

  荀白水面帶寬容之色地又笑了笑,「你關於東境的奏報內閣上下已經認真看過,頗多讚譽,都覺得你思路清晰,見解獨到。所以老夫相信……你提出這樣的要求,應該不是不懂年下拜會的規矩,而是另有緣故吧?」

  「回大人的話,的確如此。」

  「既然將軍如此坦誠,正好省了那些虛套。有什麼話,你儘管跟老夫說便是。」

  岳銀川再次抬手為禮,挺直了腰身,眸色甚是堅穩,「末將今日前來,願以身家性命,向首輔大人舉報萊陽王。」

  當初看到岳銀川拜帖的時候,荀白水就已經思考過這個年輕的東境將領可能要談的話題。憑藉多年來遍閱百官的豐富經驗,他覺得岳銀川要麼是對自己目前得到的封賞不滿,要麼就是希望能在以後的淮東之戰中得到更多的機會。年輕人有勃勃上進之心並不是壞事,他的奏本也證明了朝廷對其能力確實有所低估,所以無論此人過府提出哪一方面的要求,荀白水都準備在適度的斥責打壓之後,再額外多給他一些獎勵和承諾,算是為將來收復國土籠絡人才。

  然而這世間總有那麼一些情況,你再怎麼通曉人心也難以預料。岳銀川隨後的陳述是如此的駭人聽聞,以至於荀白水的第一反應竟然和長在深閨的侄女完全一樣,憤怒的成分遠遠大於驚訝和意外,

  「一個丫頭,還是東海戰後才進府的丫頭,她的胡言亂語你就敢舉報到老夫面前?你難道不怕是逃奴誣陷,惡意誹謗萊陽王嗎?」

  岳銀川鄭重地躬身一禮,神色肅然,「東海之戰末將不是旁觀者。從敵軍偷襲,到援兵反擊,我都身在其中,心頭原本早有疑慮,並非只是單純相信這位侍女的供詞。」

  「東境確實敗得慘烈,將領們陣亡無數。但是從頭打到尾的將軍也不止你一個人,少說還有十來位呢!為何除了你以外,並沒有其他人覺得戰事蹊蹺?」

  「末將只能說……萊陽王和東海的這個局,實在做得精巧,可是再精巧的局,也絕不可能毫無破綻。」岳銀川繃緊了雙頰,眸色甚是無畏,「不瞞大人說,末將也知道一面之詞很難取信於人,所以在年前的某個晚上,已經去過了蕭元啟心腹何成的家中,想要暗中找到一些憑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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