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九二


  蕭元啟心中有鬼,與他交談時極為警覺,臉上如同掛著一副完美的面具,說出話來字字斟酌。不過荀飛盞對他是真的未起絲毫疑心,除了彼此敘談這幾年的大事以外,基本就是在叮囑他好生照顧妹妹。這個態度在蕭元啟看來簡直可以間接證明何宅之事與荀白水無關,歡喜之余,自然是滿口應諾,信誓旦旦地表示會對安如呵護備至。

  如果單看他當下的行為,這個保證似乎也不全是謊言。王府對荀安如的起居飲食照應得極為精細,他自己也儘量陪伴在病人左右,儼然是一個體貼的夫君。從書房趕來一進主院的大門,他便呼叫太醫想要詳細問問,結果太醫還未出現,兩名掌院娘子就滿面堆笑地迎了上來,蹲身向他道喜。

  昨日蕭元啟暗中猜過有可能會是這樣,但太醫不肯定論,他也就沒敢多提,此刻聽了掌院娘子的賀詞,頓時面生春風,大步流星奔到了床榻邊,高興地問道:「這樣的喜事,大夫您可看准了?」

  太醫笑著躬身道:「在下從昨日起已經查過四次脈象,王妃近來的起居詳情也細細問過。王爺放心,絕對不會有錯。」

  蕭元啟在榻沿邊坐下,握了荀安如的手,低聲道:「大夫的話都聽見了吧?如今有了孩子,自當以他為重,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荀安如半倚在枕上,髮絲披肩,眼簾仍是半垂著不肯抬起,面色雪白一言不發。

  太醫常入高門內宅,深知避諱陰私方是自保之道,即便看出她情緒異常也不深究,自顧自地說著醫囑:「王妃素來嬌養,血氣較常人更弱,胎象略有不穩。保養倒是其次的,心境開敞最是要緊。」

  蕭元啟對他的識趣很是滿意,命人取來重金加謝,禮送出門。待太醫離開之後,他又將室內眾人盡數打發了出去,自己起身改坐到床頭一側,展臂將荀安如攬在懷裡抱了一會兒,勸慰道:「我生來沒有見過父親,母親走後,更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從你過門那天起,這府裡才重新像是一個家。我說過會好好待你,說過想要和你攜手白頭,這些絕對不是假話。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麼,只要有我在,你就不用害怕更不用擔心。這是我們的孩子,我能給他最好的東西,我一定會給他最好的……」

  「……可你知道什麼是最好的嗎?」沉默已久的荀安如終於低聲開口,眸中淚光點點,「我究竟在害怕什麼,其實你的心裡很清楚。那些陰沉的、不見光的過往,並非我糾結在心不願忘記,而是你……你何曾想過為了我停止……」

  她蒼白如玉的臉頰邊黏著一縷髮絲,纖小的肩頭幾乎不盈一握,想到心愛的女人身上懷著自己的骨肉,蕭元啟心頭的憐惜之情愈發濃厚,捧著她的臉龐柔聲許諾,「好好好,我知道了。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什麼能比你們兩個更加要緊……我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一定會優先想到你,決不讓你再傷心難過。可你也要為了我、為了孩子振作起來,咱們兩人重新開始,好不好?」

  好不好,也許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可信不信,才是她心底深處最痛的那個部分。荀安如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眸中滿是茫然與悲涼。

  幸而突如其來的反胃感打斷了她的煎熬,蕭元啟立時緊張起來,一面幫她拍撫背脊,一面高聲喚來侍女們,又是拿唾盒,又是遞水漱口,一番忙亂之下,他不僅忘了自己還沒有得到答案,就連書房裡還等著的戚夫人都被拋諸腦後。

  到了掌燈時分,荀安如終於穩定下來,昏昏入睡,蕭元啟這才稍整心緒,重新回到北院書房。戚夫人的耐性倒也不錯,臉上依舊掛著笑容,迎上前先行問候:「王爺回來了?不知王妃可還安好?」

  蕭元啟回了她一笑,簡短地應道:「有勞夫人動問。王妃沒什麼事。」

  戚夫人敏感地察覺到他歸來後態度上的微妙變化,心下暗暗警覺,「如此甚好。那剛才沒有說完的話,咱們就接著談吧。在我看來,荀白水當政多年,素來謹慎小心,要想對他下手,當然沒那麼容易,所以我的計劃是……」

  她說到這裡故意停了片刻,眼見沒能引發蕭元啟的主動追問,胸中疑雲更濃,「王爺,何宅發生的事您忘了嗎?危機已然步步逼近,絕不是可以大意猶疑的時候啊。」

  蕭元啟潑去杯中冷茶,在壺中換了新葉,不緊不慢地重新洗茶烹製,「夫人說得有理。但無論背後追查我的人是誰,只要不是荀白水,那就算不上什麼危機。再說了,我還未接到東湖羽林最後的消息,對於狄明也尚無十足的把握,思來想去,此刻還是不要過於冒進的好。」

  「不進則退,不喜則憂,不得則亡,此世人之常。無論東湖羽林最終是何走向,荀白水都是您繞不過去的關口。國主對王爺寄予厚望,怎麼您自己……反倒是臨門退縮了呢?」

  蕭元啟本就不是性格和軟的人,被她逼得心煩,手中茶杯重重放下,語調懊惱,「該怎麼做本王自有決斷,我既說了要再想想,那便是要再想想。請夫人不必多言!」

  §下部 第三十三章 圖窮匕見

  自從岳銀川過府舉發之後,荀白水在半信半疑之間糾結思慮,夜裡難免有些失眠,時常會悄悄起身,披著寢衣到廊下踱步。

  荀夫人忍了他兩晚,到底按捺不住心頭關切,拿了狐裘追出門外,抱怨道:「老爺這個歲數了,大冬天的不好好安睡,又在想什麼呢?」

  荀白水攏緊被她披上肩頭的裘衣領口,順勢握住了她的手,「你說說看,這些年在朝堂之上,我算不算一心一意只為了陛下?」

  「老爺對陛下的忠心天下皆知,何來此問?」

  「若是論心,老夫自認從不曾有負為臣之道,」荀白水眸色幽幽地看向遠方,「但若論事……我卻突然有些拿不准了……難道我以前,真的就沒有錯過嗎?」

  荀夫人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皺眉勸道:「年節下無緣無故的,老爺哪兒來的這些憂思重重?明天你還有好多應酬呢,快去睡吧。」

  荀白水不聽她解勸,返身又踱了數步,突然問道:「你還記得安兒有個婢女,出遊時不慎落水而亡那件事嗎?」

  「一個月前的事情了,怎麼今天想起要問這一句?」

  荀白水回過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有件事,要請夫人安排一下。」

  次日一早,旭日初升。萊陽王府的外門剛剛開啟,荀府的大嬤嬤便帶了車駕過來。她是荀府上了年紀的老媽媽,進內院無須避諱,若是自己認准路途向裡走,倒真是除了硬拖之外沒有辦法攔阻。前院管家和後院娘子既來不及通報,也不能擅自動手,稍一猶豫便被她進到寢院裡見到了荀安如,抹著眼淚說老夫人年下勞碌身體不適,越發地思念姑娘,必須得馬上接過去見個面才行。

  一聽說嬸娘病了,荀安如急得完全忘了自己的不舒服,立即起身叫敏兒過來梳洗。正在花園練劍的蕭元啟匆匆得報趕回來,還未找到合適的理由推脫,大嬤嬤又搶先道:「如果姑爺節下有客不得空,不用勉強陪伴,姑娘一個人回去也行。」

  當著荀家人的面,荀安如一臉哀求,蕭元啟既不好多說什麼,又不能真讓她一個人過府,只得點頭先答應下來,藉口王妃還未妝飾,請嬤嬤到外間稍坐喝茶。

  「我們大姑娘呀,這麼小的時候老奴便照看過,哪裡用得著回避梳妝?如今上了年紀手腳不伶俐了,但站在一邊遞個粉盒什麼的,老奴還是能侍候。」大嬤嬤一臉賣弄體面的樣子,伸手將荀安如扶到妝台邊,催著敏兒過來梳頭,自己在旁邊扶鏡遞簪,言語舉止極是自然,就連蕭元啟都沒有懷疑她是故意的,只是眼見沒有機會單獨叮囑妻子,心中有些煩惱。

  敏兒一向手巧,不過片刻就綰起髮髻,插戴上常用的釵飾。蕭元啟這時也更換好外袍,上前在妝台寶盒中挑挑揀揀,拿了一副紅石榴耳墜出來,在荀安如耳邊比了比,笑道:「換這個吧。你說過這是出嫁時嬸娘特意添的妝,看你戴著她一定高興。咱們做晚輩最大的孝順,莫過於自己好好的,才能讓老人家安心,你說是不是?」

  荀安如微微低頭,順從地取下已經戴好的耳墜,接過了他手中鮮亮欲滴的紅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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