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六七


  蕭元時似乎完全沒有聽她說話,手掌緊緊按在白玉的石欄上,低聲問道:「安如姐姐,你曾經出過金陵城嗎?」

  荀安如被問得一怔,但還是認真答道:「臣女是閨中之人,自當深居簡出方為正禮,不曾遠行。」

  「但朕是一國之君,最遠也只去到九安山,算不上真正離開過金陵。也許朝堂上生出這許多風波,都是朕眼界不夠的緣故……」

  荀安如又是無措,又是難過,想了許久方道:「陛下何出此言?您才只有十幾歲呢,以後自然會大有進益。」

  蕭元時突然之間又生起氣來,用力在石欄上拍了一掌,「既然朕還年少,沒有見識,那父皇他們……他們就不該這麼早離開我……」說著眼圈泛紅,又不想讓人看見,一轉身飛快地奔下樓去。

  迎鳳樓最高閣的下層,是一片寬闊的白玉石露臺,四方圍欄,只有北側連通長階。荀飛盞扶劍立於長階之端,眸色沉靜地瞭望著下方。聽到小皇帝的步履聲,他立即轉過身,警覺地向四周掃了一眼,確定並無異樣,這才抱拳問道:「陛下可是要起駕?」

  蕭元時呆呆地看了他一陣,眼圈更紅,「荀卿……你一定想要離開嗎?」

  荀飛盞柔聲道:「微臣和平旌一樣,無論人在哪裡,都會一直記掛陛下。」

  淚滴從眼角滲了出來,被小皇帝倔強地抬袖抹去。他扭頭又奔往露臺的角落,仰首想要看得更遠。

  禁苑深深,金階孤寒。鱗次櫛比的宮簷層層向外延展,空中日影已將行至中天。

  在他的目力所不能及的遠方,旗幡飄展,素蓋如雲。送靈的車隊駛過街頭,穿過城樓,將十裡長亭漸漸拋在後方,一路伴著寒鴉悲鳴,蜿蜒向北。

  屹立金陵皇城數十年之久的長林王府,終於在新春到來前最持久的一場風雪之後,正式退出了大樑朝局。

  §下部 第二十二章 狂瀾既倒

  琅琊閣無所不曉,博識萬物,這是天下皆知的一件事情;琅琊鴿房遍置各國,散佈四海,這也是天下皆知的一件事情。但一個真正的鴿房,尤其是琅琊後山那個鴿房究竟是什麼樣子,對於閣外之人便是一個難以窺及的秘密了。其實萬丈高樓由地起,琅琊後山初建時原本也沒有那麼恢宏,不過數排鴿架而已,全靠逐年逐代一點一點地擴展,方才建成現在這樣的規模。若從琅琊閣主獨居的掛崖小樓裡望去,層層疊疊的鴿舍自山腰遍鋪至峰頂,儼然已經是一座小小的城池。

  小刀按住剛剛落架的一隻金瞳白鴿,從它的灰爪上取下纖小圓筒,放入身邊的託盤。他現在長高了不少,細瘦腰條已經拔抽了出來,頗有幾分俊逸少年的味道,自淩空搭建的鴿架上一躍而下,也能落地無塵。

  一隻胖胖的小手從旁邊伸出,急切地抓扯著他的衣角,含含糊糊的小奶音隨即響起,「小刀哥哥,我……給我!」

  四歲多的蕭策正是最為可愛圓胖的年紀,小刀彎腰抱起他,只覺得手臂上又沉了不少,不由笑了起來,「老閣主簡直是照著自己的樣子在喂你啊……你急什麼?這些東西你又看不懂。」

  蕭策不服氣地道:「策兒已經認字了。」

  「是嗎?那好吧,咱們一起把這個送到抄錄閣去,然後你認幾個字給我看。」

  策兒極是開心,扭動著身體,要求放他下來,邁開小腿走在了前面。

  山澗清幽,和風如洗,琅琊山即便在酷暑之日也甚舒爽,何況此時節氣尚未入夏。坐於後殿挑空的高廊棧台之上,眺望山腰仙霧湧動,一邊品飲當春炒制的雪芽綠茶,一邊評談天下風雲起落,山間閒居的逸趣之最,莫過於此。

  「北燕新君正式登基稱帝,另立國號,這多年紛亂,大概也算塵埃落定了。」老閣主放下茶盞,感歎道,「半個多月未見新的消息,想來邑京城中一切順利,沒有再另生波折。」

  藺九俯身給老閣主添斟熱茶,接過話頭,「百姓最苦,莫過於戰亂之世。咱們琅琊閣雖是旁觀之人,但看著北燕這些年發生的這些事,還是不免心生感慨。希望江山改換之後,北燕國中能再得生息。」

  兩人正閒談間,端著小託盤的策兒仰首挺胸走了過來,中途雖然不慎歪斜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成功地將託盤放在了茶桌上,感到自己十分能幹,得意地道:「今天的!」

  藺九揉了一下他的頭,一看盤中竟有十來個紙卷,不由笑道:「策兒,不是教過你嗎?要先拿去轉錄閣,篩選一遍再送到閣主這裡來。」

  策兒認真地答道:「去過了,小刀哥哥說,一起的!」

  藺九不由笑意更深,「你小刀哥哥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吧?能有什麼事,會突然之間,一下子發這麼多消息過來?」

  說到此處,他的眉尖突然一跳,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立即將託盤拉了過來,挨個兒打開紙卷掃閱,臉色越來越凝重。

  以藺九的定力都是這般反應,顯然不是尋常消息。老閣主接過他壓平的紙條也快速看了一遍,白眉微鎖,「不過一個多月,居然連克數城,東海的戰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了?」

  墨淄侯虞天來暗掌東海大權的消息,琅琊閣是一年之前知道的,君權轉移自然會帶來變化,但竟能變到這個程度,倒也有些出人意料,「大樑朝廷可有新的消息?」

  「金陵鴿房這兩天一直沒有動靜,可見朝廷應對頗為遲緩,沒什麼切實的消息值得送過來。」藺九瞥了老閣主一眼,遲疑地問道:「還是不告訴平旌嗎?」

  蕭庭生的遺骨落葬梅嶺之後,蕭平旌在墓側結廬伴居了六個月,方才回到琅琊山繼續守孝。林奚陪他也在北境停留了半年,然後從梅嶺出發,繼續探尋世間百草。在山嶺下執手道別的時候,兩個年輕人都戀戀不捨,但也都將這份情意隱在了心底,未曾出唇。

  「平旌上山之初就說過,各方消息,他一概不聽、不問、不看,兩年來皆是如此,今日又有何不同?」老閣主轉頭看向平旌居住的峰閣,眸色平靜,「人世紅塵,從來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曾有過片刻停息?既然已經離開,就應該走得乾淨。」

  藺九欠身領命,並無異議。但在回到抄錄閣後,他還是重新製作了一個新的書匣,將與大樑東境相關的消息都抄錄了一份,彙集入匣。

  小刀在一旁看了甚是不解,不由問道:「九兄為什麼要彙編?北燕換了個國號那麼大的事,也沒見你彙編過啊?」

  藺九的筆尖稍稍一停,自嘲地笑了一下,「你就當我是太閑吧。」

  琅琊閣能以旁觀的心態淡定看待東海危局,但金陵城裡顯然並不能照此辦理。一月之間戰火連城,急報頻頻,朝野上下可謂一片譁然。雖說四境邊患此伏彼起從來沒有真正停過,可像這樣被人撕破防線深入腹地的情形,那起碼也有五六十年未曾發生過了。更何況刺出這驚世一劍的敵人,居然還是大樑從來沒真正放在眼裡的小國東海。

  「敵軍連奪九州,東境全線潰敗,將帥陣亡!可朝廷商議了整整兩天,連派誰領兵前往援救都定不下來嗎?!」身形又拔高了一截的蕭元時眼見階下群臣都低頭避讓自己的視線,心裡又是著急又是惱怒,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用力拍了一下禦案。

  按照金陵朝廷以前的認知,東海素無戰力,東境軍的主要功能其實只是防禦流寇海匪,開局之初便缺乏相應的戰備,臨時籌措反應過慢,又遠遠低估了對手的能量,最終引發全線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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