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六六


  荀白水被他頂得一哽,怒氣衝衝地將手中的請辭文書撕了個粉碎,狠狠擲在地上,「飛盞,叔父勸阻你,也並非全是為了荀氏一門,更是為了你自己啊。你清醒些,不要再癡心妄想了。就算你離開京城,跟隨她過去又能怎麼樣呢?長林府和蒙氏何等門楣,難不成還指望人家回應你?」

  荀飛盞刹那間面色雪白,震驚之後立即朝門邊窗外掃了幾眼,砰的一聲把房間的門扉扣上,帶著怒意壓低嗓音問道:「你胡說什麼?」

  荀白水徐徐放緩聲調,安慰道:「放心,此處沒有他人。你自小在我府中長大,這些心事,難道叔父看不出來?」

  「女子名節豈容輕言?叔父所猜測的……完全與她無關……即便是我自己,也只會埋在心底,一生一世都不會說出口。請您以後不要再這般無端妄言。」

  荀白水見他神情如此嚴肅,有些不確定地問道:「真的不是因為這個?」

  「我雖然生於名門,但幼失父母,在蒙老大人門下受教時,每日修習不畏辛苦,一步一步走到禁軍統領之位,又豈會不知珍惜?」荀飛盞低垂的眼眸裡透著濃重的倦意,長歎一聲,「但叔父可知,人心是會寒涼,也是會疲憊的。這帝苑繁華、富貴尊榮的背後,有些事我不願再多想,更不願再多看。」

  「飛盞你聽我說……」

  荀飛盞搖頭打斷了他的話,抱拳退後一步,「請叔父見諒,金陵城外有壯麗江山,有天下英豪,琅琊榜上奇才輩出,侄兒也是時候出去走走了。」

  荀白水時而暴跳如雷,時而好言相勸,硬的軟的方法全都使了個遍,最終還是沒有改變荀飛盞的決定。為了更穩妥地交接宮城安防,他在正式上書請辭之前召來了四名副統領,私下吐露自己的打算,好讓他們提前做個準備。

  荀飛盞領任禁軍大統領已有五年,一直頗受信賴,又是當朝太后與首輔的親侄兒,怎麼看都是地位穩固,前途無量,突然之間說要辭官離京,不免令這幾位部屬驚詫莫名。尤其是唐潼和吳閔汀,立即便想到了禦審前那次尷尬的拘押,心頭更加不安。

  「大統領,當時宮中傳召,我們兩個真的是沒有辦法……」

  「此事與二位無關。」荀飛盞抬起手,安撫地笑了一下,「你們隨我一同供職這麼多年,應該也都知道,我出師之後便領朝職,一直沒有機會在琅琊高手榜上掂一掂自己的分量。如今北境大捷,京城安穩,你們四位都是謹慎周全之人,一起共同分擔,也不是接不下禁軍這份重責。所以思來想去,還是該趁此機會了了自己這個心願。」

  他以前確實多次發出過此類感慨,勉強算是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可像禁軍大統領這樣位階的朝職,因為想掂掂自己的分量便輕易辭去,到底也不是常人會做的決定。四個副統領面面相覷,神情依然有些糾結。資歷最久的鄭春洮想了想勸道:「若是這個緣故,我們也不敢攔阻,可大統領一直是咱們禁衛營的主心骨,宮裡未必就肯允准啊!」

  「此舉確實有些任性,只望陛下能夠體諒。」荀飛盞歎了口氣,嚴肅地看向四人,「我卸任之後,希望諸位牢記,禁軍護衛御駕,是陛下身邊最後的屏障。無論何種情境之下,切記聖駕優先,不可為任何人所牽制左右。」

  這些話明顯有囑咐交托的意味,可見他主意已定。四人遲疑片刻,一齊抱拳領命,應道:「是!」

  通知過應該通知的人,荀飛盞毫不拖延,立即開始著手卸職前的準備。好在禁軍四營輪值的制度已甚是成熟,兵士操訓有方,幾個副職的能力也都足夠,即使繼任大統領的人選一時選察勘定不下來,宮城安防至少也能平穩運行那麼兩三年。

  一番安排之後,荀飛盞的請辭奏摺終於遞到蕭元時的手中,果然引發了他不小的情緒反彈。不過才一年多的時間,父皇離世,大伯父離世,堂兄即將被放逐出京,現在連最值得依賴的禁軍大統領也要辭朝,讓這位未滿十四歲的少年油然而生被拋棄的感覺,第一反應竟和他舅父一樣,直接把折本撕成了碎片。

  此時七日停靈之期已過,長林王的衣冠由蕭平旌奉至衛山,低調安靜地入葬王陵,陪伴在蕭平章的墓寢之前。整個長林府隨後開始逐一收檢器物,關閉院落,為二公子扶靈北上做著準備。

  王府主院南側的森森祠堂在風雪中再次被鄭重開啟,蕭平旌捧著兩個空空的長條木盒進入,在香案前大禮叩拜後起身,先拿起了那塊紫檀木的無字牌位。

  多年來的細心保養,讓這塊木牌毫無歲月的痕跡,紋面光滑,透著油潤的光芒。在收入木盒之前,蕭平旌又用軟巾將它細細擦拭了一遍,這才關上盒蓋,將視線轉向蕭平章的靈位。

  這塊牌位略小一圈,字跡上描塗的朱漆依然殷紅,隱隱散發出松香的味道。他將靈位捧在手中,第一次仔仔細細地凝視兄長的名字,用指尖摩挲著鐫刻入木的每一筆每一畫。

  蒙淺雪從門外走進,陪在他身側安靜地站了一會兒,含淚感歎道:「長林之名如此收場,也不知平章是否會覺得難過……」

  「以大哥的性情,他即便再難過,也必定會笑著對我說……他會說……」蕭平旌的聲音哽住,有些說不下去。

  蒙淺雪輕輕拍撫他的背心,柔聲補完了這一句話,「你大哥會說,平旌,沒有關係,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蕭平旌不願意在兄長靈前落淚,深吸一口氣努力忍住,將手中牌位遞給了大嫂,看著她一點一點小心擦拭,最終收入盒中,緊緊扣上。

  偌大一座赫赫府邸,沉澱了七珠王爵數十年的尊榮富貴,可唯有眼前這兩個小小的木盒,才是叔嫂二人絕不放手,必須要一同帶走的珍寶。

  十二月初七,蕭平章亡故兩周年的祭日,也是長林王靈柩預定出京的日期。連綿半月之久的風雪突然在頭一天的夜裡停了下來,次日竟是碧空如洗。

  蕭元啟天濛濛亮便提早起身,仔仔細細地穿戴好了孝服,趕到王府門外靜候送殯出城。

  金鉚朱漆的大門上方,數名裹著黑紗的兵士正登梯爬高,將寫著「長林王府」四個大字的匾額輕輕摘下,搬入府中封存。

  「一代長林,如此威名……」蕭元啟仰頭怔怔地看了半晌,咬牙冷笑,「但只要身為人臣,只要有主君在上,無論多大的功勞,多深的情義,也不過是須臾之間,便會被人奪去,化為泡影。大伯父,你放棄了本來擁有的機會,難道從來就沒有不甘心過嗎?」

  這句低若蚊吟的喃喃自語無人聽見,自然也就無人回答。此時長街盡頭馬蹄聲響,兩千素甲黑紗的長林府兵自南城營列隊奔來,整肅護衛于府門兩側,準備一同隨靈北上。送殯的宗室朝臣們也在辰正前陸續趕到,安靜有序地在街面上依位列班,等待著禮送這位戎馬一生的老王爺最後一程。

  辰正一刻,擊磬聲響,王府各門同時打開,待朱蓋黑圍的靈車緩緩駛出後,又一重一重地次第關閉,直至最終落鎖。

  風雪雖停,漫天的紙錢仍如飛絮一般,飄飄灑灑,迷人眼目,一路伴著靈車行過朱雀街頭,落在傾城相送的百姓肩頭。

  宮城前殿最高的迎鳳樓上,蕭元時扶欄獨立,眺望遠方。穿簷而過的寒風灌滿袍袖,吹得他面色青白,周邊隨侍人等卻無人敢勸。

  荀安如帶著兩個侍女自樓下拾階而上,陪在後方小站了一會兒,蹲身勸慰道:「陛下,此處雖高,但還是看不到宮牆之外的。老王爺如今已是英靈在上,自然知道您拳拳追懷之心。冬日風寒,不宜久站,太后娘娘有命,請陛下早些移駕回養居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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